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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2012

人肉面館

筆直的柏油路在前面出現一條斜交的岔路。岔路口附近有一家面館(沒看見招牌,或許本來就沒有),店門前撐著灰蒙蒙的油布,那里稀稀拉拉地擺著幾張桌子和凳子。桌子很舊,上面的白漆有的已經脫落;凳子是那種廉價的塑料制品。因為缺乏定期的清理,它們看上去都油油膩膩的,很不舒服。
  我朝著岔路口走去。不是很餓,但我卻盯著那家面館。我走的是下坡路,坡雖然不大,可我必須控制雙腳,不走太快。但我心臟跳得太快(不知道為什么),感覺有點難受。
  我走了進去,隨便看了一下四周,很臟。沒見著店主。
  于是,我走了出來,還是沒發現店主,卻發現有個女孩坐在那里,背對著我,在吃面條。我一直沒看見店主,而且剛才也沒看見這個女孩,我疑惑她是從哪冒出來的,還有她從哪弄來的面條。我沒多想,準備到別處走走。
  臨走之前,我下意識地看了她一眼,只看見背影,頭發很厚,很長。我發覺她的腿有點粗。
  我走開了。
  三岔路口就在我面前,面前這兩條路,我思忖著該走哪條。之前這條路,我剛走過,但再走回去也沒什么。另一條路,我看了看,沒有人。對面有幢樓(我想,或許是郵電大樓),大約有四層,我沒特別注意,也許不是四層。因為它也很破,上面的白色瓷磚有很多脫落了,露出猩紅的磚塊。我這邊也有一幢樓。
  我不知道該往哪走。我沒想到沿著剛才的路直著走下去。也許這是最好的選擇,但我沒想到。或者想到了也沒用,因為面館的店主走來過來。
  她是個老太婆,面館是她的。她也沒招呼我,就進了面館。我也走過去。因為選擇不好該走哪條路,于是我走向面館。我討厭選擇。
  我在門前又瞥了那個女孩一眼。這次,我的目光越過她的肩膀,看見她面前的碗,里面的面條堆得滿滿的,很干,還有兩片很厚的肉片,肥肉;我有點惡心。我覺得她不應該吃這樣的面條。誰都不應該吃。但我還是走進了面館。
  店主老太婆在鍋里燒開水。或許她準備煮面條。我走進屋里,她沒看我,也沒說話。
  我也沒說話,因為我發現她把面條仍進沸水里;她在為我煮面了,因此我不需要說話了。
  面煮好了,但她沒有把面撈起來,而是繼續煮。她可能想把面條煮得很干。
  她突然說話了:“你要加些肉嗎?”
  我有點恍惚。
  她說:“你自己進去選。”
  她指著屋內一個門簾。
  我沒說要加肉,但她叫我選,我覺得還是應該進去一下,雖然我討厭肥肉,討厭選擇。
  我掀開門簾,走進里面的屋子。
  光線很暗。只有一個小窗子,和電腦顯示器差不多大,上面用很粗的木條封著。
  屋子里擺滿水缸,像舊時的染坊;屋內有猩甜的味道。老太婆還在屋外。
  水缸很大,上面蓋著厚重的木制蓋子。蓋子很臟,黑糊糊的。
  我掀開蓋子。缸里都是渾濁的水,像攙了可樂的橙汁。我發現水里有東西,我怕弄臟手,于是用一個手指(左手手指)伸進水里,我觸摸到一個東西。于是用手指鉤住它,提了上來,是個死鴨子,瘦不拉嘰,只有一層皮,能看清一根根骨頭。它像那些烤得過分的食物,已經發黑了。不過,那可能是在水里浸泡時間太長。
  光線本來就很暗,況且這邊有個柱子似的東西(我剛才還沒發現),它擋住了光線。我想仔細看一下這個鴨子,于是就把它往上提,結果,我發現鴨的爪子上還掛著一個東西。一縷類似蠶絲的東西。我用右手的一根手指挑起蠶絲似的東西,直到把它完全帶離水面。然后,我發現這沒什么特別的,只不過,這東西的盡頭還掛著一個軟塌塌的東西。我突然想到,這是一撮人的頭發,上面連的這個軟塌塌的東西,是人的頭皮。我想,它們都是直接從腦袋上硬生生扯下來的。
  這時,老太婆走到我面前。
  我慢慢把手上的東西放回水里。我盡量表現得很自然。
  老太婆手上拿著一張皺巴巴的紙,紙上有一小堆粉末。這有點像吸毒者用錫箔盛著海洛因。
  老太婆對我說:“你聞一下。”
  我說:“干什么?”
  “你聞一下,”她堅持。
  我想,我是非聞不可了。但我已經猜到,這肯定是蒙汗藥之類的東西。孫二娘的黑店里就有這種東西。不過,老太婆手上的或許更厲害,我聞一下肯定會暈倒。
  但我沒得選擇。不過,我還是有主意的。
  我不動生色,接過她手上的紙。
  我用左手拿著紙湊到鼻子前,右手像打噴嚏時那樣,罩在自己的嘴和鼻子前。
  我在聞之前吸了一口氣,然后把臉貼進紙,接著,我用鼻子噴出一口氣。我特地發出聲音,讓她以為,我已經狠狠地聞了一下這堆該死的東西。
  我裝出一副迷茫的模樣,把紙遞還給她。
  “這味道怪怪的,”我對她撒謊。
  “是嗎?”她看著我。
  “是的。”我說,“這是什么?”
  她沒回答。
  她又說,“你不要出去了。”
  “為什么?”我有點怕,但同時想,別怕,我沒聞那東西,她以為我聞了。我低估了我。
  “你走不出去了。”她原形畢露。
  我還想問她為什么,但這時,我感覺到頭暈眼花。盡管我沒直接聞,但那堆粉末的氣味已經散發在空氣里了,我想,我太大意了。
  我撒腿跑了出去。
  外面,那個吃面的女孩不見了,一個人都沒。
  我朝岔路口跑去。
  老太婆在我后面猛追,她跑得很快。我頭很暈,就要倒下去了。
  我意識到,我必須向有人的地方跑,求助。
  我跑向另一條路。這條路我沒走過,但先前,我發現路的對面有一幢樓,這邊也有一幢。為了節約時間,我跑向這邊的這一幢樓,因為它離我近一點。
  我頭很暈,眼睛漸漸看不見東西了。老太婆在我后面,她的腳步聲我聽得一清二楚(我發現聽覺沒受到影響)。我拼命跑,一邊喊“救命”。
  終于,我跑進大樓里面。我跌跌撞撞地沖進大廳。
  這里像銀行的大廳,柜臺上有鐵制柵欄,我模模糊糊地發現,柵欄那邊有個穿警服的人,應該是保安。
  我對他大聲喊:“救命!”
  老太婆還沒趕過來。
  保安迷惑地看著我——我看不清他的臉,但能察覺出來,他很迷惑,搞不清我出了什么事。他當然不知道。
  我撲在柜臺上,身子很軟,就要攤倒下去。我知道老太婆就要趕來了。我死命地抓住鐵制柵欄,我向保安喊:“救命!”
  我眼睛接近失明了,我只能看見柵欄那邊的他是個黑影。
  我喊:“救命!救命!救我!”
  我思維還很清晰。我怕老太婆趁我昏倒后,把我帶回去。她或許會冒充我的親人,這樣就沒人阻攔她。
  所以,我憋出最后一口氣,我對保安喊:“求你了!不要讓人把我帶走,誰也不能把我帶走,誰也不讓……求你……”
  我昏了過去,攤倒在地下。
  我說不出話來,也動不了,但我能聽見聲音,思維也很清晰。
  我聽見保安的腳步聲,他從柵欄盡頭的門走到這邊來。
  我又聽見了老太婆的腳步聲。她的腳步聲是“咚、咚”的聲音,不像鞋底和地面碰撞發出的聲音,而像用腳后跟在地板上跺出的聲音。
  我能感覺出來,保安走到我跟前,彎下腰來打量我。老太婆也過來了。
  保安對老太婆說:“這是……”
  “他是我孫子。”她果然冒充我親人。我心臟跳得很快,我希望保安別忘了我的話。
  保安沒有說話,好象左右為難。
  老太婆也沒說話,但是,她卻突然抓住我。
  她一支手抓住我的左胳膊,另一支手,卻沒抓我的右胳膊,而是抓住我左邊的胸口(我要是女人,就能喊非禮,不過前提是我能說出話)——我突然想,她是不是會像舊時那種官老爺,抓個民女回家做填房——我真的想到這些,但卻沒覺得這想法有什么荒唐,這個想法讓我害怕得要窒息了。
  保安又吞吞吐吐地說,“他……”
  “他是我孫子!得了羊角風!他要死了!他犯病就是這個樣,不把他帶回去,他就死了!”老太婆一邊急切地說,一邊猛地把我拖走。說這話的時候,她已經把我拖出了大廳。或許她背不動我,不然不會把我當尸體似的拖走——她很精明。但她拖著我。這說明,她已經不在乎被人發現。這也說明,她勢必要弄死我(或者拿我做‘填房’)。
  我感覺不到身體和地面摩擦的疼痛。我除了聽覺和思維殘存外,什么都沒了。
  保安不再說話,老太婆一直死命地拖著我。
  終于,一切都停止了。
  ……我聞到一股不尋常的氣味,然后漸漸發覺身體在逐漸恢復。
  我醒了過來,恢復了力量,眼睛可以看清東西了。
  我發現自己被綁在一個架子上,渾身上下有無數道繩子。老太婆拿著一張堆積著粉末的紙站在我面前,眼神陰冷。我看見先前吃面的那個女孩了。她被綁在我的對面,她的頭上鮮血淋漓,又厚又長的頭發全部被拔掉,她的腿有點粗——但現在不粗了,因為她兩條腿上的肉都被割了下來。她的眼睛還在咕嚕咕嚕地轉。她還沒死!
  老太婆這時慢悠悠地說話了,“她說要吃面條,她說要加肉……”
  我驚恐地聽著。
  她盯著那個女孩,背對著我說話:
  “……我把她頭發全部揪下來,煮給她當面條吃,把她肉割下來,加給她……”
  “我沒說要……”我恐懼地流下眼淚。“我什么都不要,你放了我,求你……”
“是的,你沒有。”她突然轉過身來,看著我,神經質地笑了一下,說,“你沒有要吃,也沒有要加。我都知道。但沒辦法,她說要。她太能吃了,她吃完自己的頭發,又吃完自己的肉,還不夠。那只有吃你的了!”
  說完,她拿著刀走了過來。
  我恐懼地閉上眼睛,卻沒發現有刀向我砍來。
  我緩緩睜開眼睛,看見老太婆拿著刀,在案板上切東西。
  她在切肉片。肉片上還有布條——那是女孩的褲子。她切完了肉,又說:“我開始煮面條了。等她吃完自己的,就讓她吃你的。你等一會兒,好嗎?”她對我說。
  “啊,”她突然驚叫一聲,“我只顧著切肉片,忘了弄面條了……”她轉身拿出一撮頭發,上面還連著頭皮,然后,放在案板上,切,切,切……
  “這刀有點鈍了。”她嘀咕著。
  我不敢再看老太婆,于是把目光轉向這個女孩。她頭上的頭發全沒了,連頭皮都沒了。她雙腿上的肉都被刮掉,露出白色的骨頭,上面沾著血絲。但是……她的肚子卻脹得很大。她吃了那么多自己的肉!
  她的眼睛還睜著,一動不動地望著我。她的嘴里還塞著一撮頭發,上面滴著血。她的眼睛盈滿淚水——我突然讀懂她的眼神:她在求解脫,她很痛苦。我要救她。
  我發瘋似的對老太婆吼:“你殺了她!別讓她受罪了!你殺了她!殺啊!”
  老太婆停止切東西,轉過臉來:
  “別急,她什么時候不吃東西,我就什么時候殺她,”她賣弄似的又在案板上切了幾刀,說,“……她先前說不吃,我說要殺她,她就吃了。我告訴她,只要她吃,我就不殺。她一直吃這么多,真是奇跡啊。她或許能把自己全吃完,再吃掉半個你。”
  “你殺了她!我求你殺了她!”我不能讓這個女孩再掙扎下去,“你殺了她好嗎?對,我想起來了,我現在也要吃,我要吃她,你一刀砍向她脖子,我就要吃她腦袋!”
  老太婆嘟噥道:“我只聽她的,不聽你的。她說讓你吃我才會讓你吃。”
  “那我呢?你也應該讓我吃!”我歇斯底里地吼著。
  女孩的眼睛充滿痛苦,我望了她一眼,發現她好象在笑。是的,她明白我在救她。
  “你?我不會讓你吃任何東西的……你頭發不夠煮面條,太短……所以你也沒資格吃別人,不過,你可以為別人提供肉片。”老太婆不停地切著那又長又黑的頭發。她是瘋子,我明白了,我救不了任何人,我自己也會完蛋,因為老太婆是個瘋子。
  但是,我沒有放棄,我依舊不停地吼叫著,也像瘋子一樣,讓她殺了那個女孩。最后,我嗓子里只能發出嘶嘶的聲音,已經說不出話。
  女孩一直在看著我。
  老太婆已經煮好了“面條”。
  “乖孫女,吃吧……”
  “怎么了?不吃了?不吃我就要殺你了。”
  “吃啊,你不餓了嗎?”
  “你一定要吃啊,吃完自己的,我再讓你吃我孫子的,聽話。”
  “乖孫女,你吃不吃啊?不吃你就要餓死了,不吃……”
  “乖孫女,吃啊……”
  老太婆一直不停地說著。
  突然,女孩從嘴里擠出兩個字:“不吃。”
  她的嘴里塞滿自己的頭發和肉,但她忍受住疼痛和恐懼,竟然能說出話來。
  “你說什么?不吃?!”老太婆狂叫著,把碗摔在了地上,頭發和肉濺得到處都是。
  “我不吃了,”女孩吃力地說著,她頭上的血已經流得滿臉都是,但她依然睜著眼睛望著我,她的嘴角似乎帶著微笑,她接著說,“我不吃了,你讓你孫子走吧,我不想吃了……”
  老太婆突然發瘋一樣捶打著自己,哭天喊地哭了起來:“乖孫女啊……你為什么不吃啊……是不是孫子又搶你面條了啊……你餓啊……你餓死了啊……你死得好慘啊……你死了我怎么活啊……我也去死了啊……”
  老太婆哭叫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后,轉身,拿起菜刀,砍向自己的脖子。
  她死了。
  女孩也死了,但她的眼睛還睜著,看著我,嘴角帶著一抹笑意。
  她救了我。
  她在死之前,努力挽救了一個毫不相干的人。而我也一樣,但我失敗了,她成功了。如此而已。
  后來,銀行的保安來了,他幫我解開了繩子,然后報了警。我從別人口中得知,這個老太婆早年,曾親眼目睹了她孫女的死(據說是餓死的),受了刺激,變成了一個瘋子。
  經過調查,發現總共有十幾個人,都被殺死在這個面館里。都是一個男的和一個女的死在一起,就像我和那個素不相識的女孩的遭遇一樣。
  如果每兩個人都盡力營救對方,那么,總有一個人會得救。那就不會死這么多人。要這樣做并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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