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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2012

怨望瓶(日本鬼故)

他們那種光明磊落和仁愛厚道的天賦品質從未經受過嚴格的考驗。一旦他們經受考驗,就土崩瓦解了。
約翰.阿登
他手里拿著瓶子盯著上面的字,叨念著:滿足你的一切詛咒。
而十分鐘前,他還陷在另一種情緒之中。
海面上風平浪靜,是個出海的好天氣。他駕著自己的小艇出來散心,想著這也許是個讓心情變好的辦法。而他錯了,這只能勾起他更多的回憶,讓他更加苦惱。從前 他總是和他妻子一起出海。就是這艘小艇,讓他在結婚三年以來每個周末享受著和妻子在一起的海上時光。現在,她卻嫁給了一個更有錢的人,坐著更大的游艇,和 別人享受著海上的時光。想到這里,痛苦像溶進血液一樣,讓他不能平穩的呼吸。他把視線轉移到海面上,發現了一樣東西。
在近處,他才看到,那不過是個瓶子。平常,這引不起他的興趣。可今天,他卻有著強烈的好奇心。他把瓶子從海里撈上來,仔細的端詳。瓶子不大,用一個軟木塞塞得很結實。而吸引他注意的是瓶子上刻著的一行字:滿足你的一切詛咒。
他不禁苦笑,自語道:滿足我的一切詛咒,好啊,那就讓我的前妻和她的有錢人見上帝去吧!他收起那個瓶子,又陷入剛才的情緒之中。
轉天,他被一個消息驚呆了:前妻和她新任的丈夫雙雙死于車禍。他的思緒一直處于混亂之中想不清個頭緒。猛然間,思緒撞到一個地方,立即讓他兩眼發直。瓶 子,是那個瓶子!當他拿出那個瓶子時驚恐的發現,同軟木在密封的瓶子里,出現了一些新鮮的血液。他無法解釋這一切,無法克服心中的惶恐,更無法說清這種復 雜的現實是什么。那么,這兩個生命的結束,僅僅因為他的一句無心的詛咒。
滿足你的一切詛咒。
他癱坐在那里,心里滿是懊悔,他開始恨自己。他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他們的死跟自己無關。可是,那詛咒,那瓶子里的鮮血,還有那兩條鮮活的人命,這些, 都怎么解釋。瓶子被放到柜子深處,他看都不敢看一眼。他幾次把瓶子扔掉,可第二天那東西總是讓人絕望的出現在他的枕邊。他開始徹底明白了,這東西是纏上他 了。
而他怎么也沒想到,他有一天會主動的把瓶子拿出來。
一個月后,他來見經理,讓他徹底改變了想法。
經理瞪大了眼睛,眼神里滿是嘲諷與無邊的蔑視。
“你難道也想要加薪嗎?”
“可我作為這個項目的開發人員,作出了……”
“夠了!如果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我們還做什么生意。”
“我在公司里干了快十年了,業績一直不錯。我的資歷還……”
“你這樣整天想著自己,還怎么工作,你眼里根本就沒有公司的利益”,經理緩和了一下情緒,“公司有公司的決定,干得好,公司會明白的。不過,以我個人的看法,無論如何你也沒門。和你說實話,我很不喜歡你,不論你干得多好也沒用,有我在你永遠也別想出頭。”
說著,經理又露出了那種常有的,習慣性的,充滿無邊蔑視的微笑。
他站在那里,緊咬著牙。
滿足你的一切詛咒。
不,不行。
滿足你的一切詛咒。
不,絕對不行。
滿足你的一切詛咒。
不,我不能再錯下去了。
滿足你的一切詛咒。
這么多年來,我受夠你了。
滿足你的一切詛咒。
我受夠了!
滿足你的一切詛咒!
終于,那個瓶子占據了他的全部思想。
當天晚上,他把瓶子拿出來。對著瓶子說出了他的詛咒。在發泄完他惡毒的詛咒之后,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種三十年都未曾出現過的表情,是一種邪惡的微笑。
又是一個月后,總公司派人來,要選一個新的經理。因為原來的經理不幸意外身亡。考察目標鎖定在他和另外一個人身上,他覺得機會來了,非常興奮。可那個人最 近工作非常突出,總公司那邊也公開表示過賞識。他坐立不安,不能就這樣把機會浪費掉。絕對不能,只要他的對手不在了就可以了。于是,他想起了那個瓶子,還 有那句話:
滿足你的一切詛咒。
他如愿以償的當上了經理。于是,他的對手,意見的反對者,位置上的競爭者,他都讓他們像生中其它障礙一樣消失了。瓶子里的血也越積越多,越積越多。
他常做同一個夢,夢見自己從高處跌下去,下面又濕又暗。他明白,自己是由善向惡墮落。
終于,有一天,瓶子里的血積滿了。
夜里他猛然醒來,覺得屋中有種異樣的感覺。他迷惑著,尋找著,原來是屋子在縮小!一點一點的在縮小!屋里突然被一種怪異的紅光籠罩著,那個瓶子,出現在桌 子上,放出那種莫名的紅光。瓶子里的血仿佛要沸騰而出一樣。他嚇得冷汗直冒,沖向門口。當門被打開時,他發現門外燃起了大火,是火災!可,為什么屋里這樣 冷,冷得讓人難以忍受。難道……一瞬間,他明白了,這不是什么火災。這是……這是地獄之火!
那屋子于越來越小,是要把他向地獄里推。
此刻,看著桌上散發著紅光的瓶子,那里面裝滿了他的罪惡。他卻平靜下來,他仿佛看見自己當時在海上撿到那個瓶子時,不屑一顧的把它扔回了海里。
可是,在他生命的最后幾秒鐘,他明白,一切都晚了。

美食(葡萄牙鬼故事)

暮色柔和,瑪蒂達躺在舊床上。凝視著窗外,心不在焉地揉著大肚子,隨后,她向我轉過身來,忽然莞爾一笑,臉上的毛孔皺成一團,滿口肉瘤爛黃牙。在朦朧的微 光中,她顯得玉手纖纖,難以分辨出手指間多硬結的肉蹼和血管。頓時我暗自想,孩子會不會象她那樣皮膚起疙瘩,硬如石塊;或象我一樣,手臂細長,腿如鳥腿又 細又長,從膝蓋處往后彎?從內心講,我希望孩子象瑪蒂達,因為在我眼中,她長得楚楚動人,不過,我知道很可能我倆的孩子哪個也不象。
“我餓了,”她說,“我敢肯定他也餓了。”
“你知道人想吃什么嗎,瑪蒂達?”
她在玩游戲。我也想逗她開心,使我們倆都忘記上頓美餐以來到底多久沒有沾吃的東西了,大概有好幾周吧。于是,我假戲真做,回憶起她經常在我們從城里垃圾堆里中撿起的破雜志指出的花花綠綠的糖果,說:
“鮮獼猴桃?”
“不,今晚不吃這個,我不喜歡。”
“奶油檳榔,油炸牛肉干呢?”
“太一般了,你說呢?”
我 笑了,她也笑了。隨即,瑪蒂達坐起來,將灰色破枕頭塞在背后。“我們先吃蝸牛醮勃艮第葡萄酒,喝一杯凍肉汁,再來一大塊熏肉夾肉條、豬肚、鮮筍、土豆 吧。”對那些陌生詞語的發音,她咯咯地笑,起來念那些上一世紀的詞的音節,舌頭不聽使喚。“點心嘛,我要美味羊奶酪,一杯檸檬汁,一杯黑咖啡,一杯拿破侖 白蘭地。這份菜單怎么樣,希拉里,告訴我。”
我假裝接下她的菜單,模仿我想象中的招待鞠了一躬,動作也是從上一世紀遺留下來的發黃的廢雜志上學來的。瑪蒂達給逗樂了,“您還要些什么?”
“不要了,謝謝。就這些,先生。”
我們倆開懷大笑。這時候,夜風蕩漾,驅走了月亮周圍的云團。從窗外飄進泥土、野草、樹脂、水泥和磚石的氣味。
“希拉里。”瑪蒂達喘著氣說。肚子里面感到胎兒在蠕動。
“快了。”她說。
已經5個月了,但愿她算準了,因為我帶著做父親的心愿,企盼孩子早早出世。可是,我卻無法知道她的女性直覺是否準確無誤。要知道,現在已不復存在共同的術語來表達人類的妊娠期了。
夜色愈濃,她躺在那里,我親吻她的乳房,回味著我們在交歡時被她的肉體磨擦的感覺。真奇怪,她的肉體石頭般粗糙,卻還是那樣甜美。
胎兒安靜下來,瑪蒂達的身體也松弛了。
陰 影濃黑,微風飄香,我饑腸轆轆,時候不早,該上街去獵取食物了。我走到床頭柜邊,取出手槍和六發寶貴的子彈,給槍上生銹的金屬部位上了潤滑油,小心翼翼地 裝上子彈。這六發子彈口徑合適,完好無損,不知怎么搞的,它們被遺棄在一家體育用品,商店的地板上,多少年來都沒人注意,還是8個月前我撿到的。真是天賜 良機,今后再也難遇上了。
“嗯,那么,我們吃些什么呢?”瑪蒂達還在玩游戲,我也同樣興致勃勃地回答:“也許是美味越桔蘑茹鹿肉。”
“還有呢?”
“鮮菜南瓜清燉野兔。”
“好了,菜夠了。但鹿肉要生菜調味,不然干脆不要。不用說,葡萄酒里多加點丁香。來,親親我再走吧,希拉里,來吧。”
我 親吻她的前額、臉頰,又在她的嘴唇上一陣長吻。月亮升起來了,幾乎是一輪滿月,光線亮度足以讀書,我便給瑪蒂達準備了幾本雜志,我走后好讓她排遣時光。我 將毯子拉上來圍住她,讓她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我又一次擁抱她。不知為什么,我走到門口卻猶豫了,轉身回到她的身邊,可她已經沉浸在破舊的雜志里了。我默 默無聲,不知道說啥才好。
我鎖上房門,門是厚鋼板做的,這是我選中這座住宅的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是這棟樓沒有太平梯。出于習慣,我爬上樓梯, 檢查了上房頂的通道,發覺很安全。然后下了四層樓,穿過狹窄的門廳,走出大門。大門是沉重的鐵柵欄門,我用鐵鏈和連環鎖鎖緊。在戰后的世界里,如此嚴密的 防范措施誰也難以逾越,但為瑪蒂達的緣故,一定要萬無一失,因為我太愛她了。我打丹東教我的早已消亡的宗教手勢,又劃了一個十字。
從一些殘存的 廢墟來看,我們住在河邊大道的街角,這里從前顯然是豪華的住宅區。戰后百年中,附近一座公園逐漸伸展到城市的混凝土、磚塊和瀝青地上。現在,路面已經皺凸 不平,我費力穿過灌木叢、黑蘑茹,繞過一堆堆從前是小汽車的圓丘,朝西區走去。我貓著身子,行進悄然無聲,始終保持隱蔽。不知什么原因,最近幾周來,獵物 罕見。我決心使出全身解數,給瑪蒂達和我的孩子弄到吃的。
地面上,月光如水,泛起點點鱗光,這是人行道上的云母或者玻璃碎片反光。
前面城里傳來恍若蘆笛聲,尖厲怪異,我不由得停下來傾聽,是出沒在附近的一群類人猿的叫聲。這些兇猛的野獸,我有槍也難對付。于是,我轉身朝百老匯方向,往86號大街那口池塘走去,池塘是從前被什么東西炸成的。
通 常,那兒是個理想的狩獵地。我決定去試一試運氣。 我生性不好沉思冥想,可是,此時此刻我迎著夜同,躬著腰,躡手躡腳地沿臨街大樓往高高的野草叢奔去,卻不禁回憶起和瑪蒂達朝夕相處的日子。我渴望使她過上 好日子,渴望在戰后這片荒漠中我們不至于忍饑挨餓,渴望文明再現,但那和文明我只是從令瑪蒂達銷魂的雜志里讀到的,從我們兒時暴風雨夜丹東老人安慰我們的 天方夜譚里聽來的。
這倒不是丹東的話我全都相信,即使在孩提時代,我也懷疑他在神侃。
也許是我天生愚鈍,我出生的年代與丹東說的世界 大戰相隔一個世紀,這個世紀猶如一條巨大的鴻溝,我的相象力無法跨越。我不同于瑪蒂達。我只熟悉槍啦、實際干啦這些簡單的東西,壓根兒相象不出科技遺跡究 竟是啥樣,也想象不出曾經存在過與我們的四肢、器官相類似的眾多人類,還有啞巴似的動物。在我看來,這些不過是一個糊涂老人的胡思亂想。從小時候起,我就 傾向于關注日常生活現實。
不過,恰恰在日常生活丹東是坦誠無欺的。我還只是被不知名的父母遺棄于荒野的六個月的嬰兒時,就給老人撿來了。從此, 他便用自己的生活訓練我和瑪蒂達。每當老人忘記嘮叨歷史和哲學時,他便是一個出色的師傅,他的技藝至令我們望塵莫及。盡管由于瑪蒂達懷孕我與他之間產生敵 意,我依然承認并羨慕他的本領,也知道自己欠他的情。
例如,當我們幼小無助而他又饑餓難忍時,他并沒有吃掉我們。直到最近我才明白其中的奧秘。 如果我處在他的位置,我準會感激上帝恩賜如此豐美的禮物,毫不猶豫地將我們兩個棄嬰吞吃了。只有當我用手感覺到瑪蒂達腹中的胎兒的生命在輕微地顫動時,我 才隱約意識到丹東干嗎要收養我們,將我們視為親人。
突然,一陣貓叫春似的尖叫聲打斷了我的思緒,我倏地躲在一簇藤蔓荊棘后面,往灌木叢里鉆。太緊張了,我的脈搏加快,心里撲通撲通地跳,我放眼向城望去,手一揮,將手槍端平。
那可怕叫聲斷斷續續,令人不寒而栗,猶如瘋狂的咆哮,我害怕了。尖叫又卒然消失,隨即萬籟俱寂。我反倒不能松馳,仍然繼續從我隱藏的樹叢里警惕地向城里望去。
再 次響起了狂叫聲,這次離我更近了,顯然,是從一個街區遠的黑壓壓一片橡樹與櫻樹混雜林里傳來的。樹林從前是一座微型公園。這時候,月亮照上了一圈淡淡的光 環,但月光依然明亮,我清晰地瞧見五個影子從樹林里搖搖晃晃地鉆出來,笨拙地跑進高高的草叢里,從它們的姿勢、膚色以及它們散發出來的被微風飄到前面的膻 腥味,我認出了是類人猿,先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笛聲就是它們發出的。我的腰弓得更低了,希望能避開它們注意力,這些家伙又狡猾又兇殘,四處騷擾。類人猿 接近我的隱蔽處,從我附近穿過。它們形體面貌清晰可辨,而且連他們的驚恐談話的細節我也聽懂了大概。頓時,我意識到自己是虛驚一場。原來,類人猿給什么東 西或什么事情嚇壞了,拼命往市中心跑去,我還意識到,它們發瘋似地逃命,必將松懈警惕,這正好給瑪蒂達和我可乘之機。于是,我從灌木叢里爬出來,若既若離 地跟蹤它們。
我腹中的饑餓火燎一般,嘴巴是濕的,卻難以濕潤嘴唇。我真不敢想象瑪蒂達怎么忍受體內兩個胃口。
我尾隨類人猿一街區遠。當它們到達附近那口池塘時,我便緊緊地尾隨其后,果然不出所料,它們完全喪失了警惕,四只類人猿沿著月光鱗鱗的水邊一條路跑去,另一只踏上右邊那條路。
機會到了。我將手槍插腰包里,解下獵刀,大步流星,迅速地追到那位孤獨的逃跑者身后,揮刀向類人猿刺去,這時,它才注意到我,驚叫一聲,笨拙地扭轉身體,胸部躲過了利刃,但肩部卻挨了一刀。
我從類人猿身上拔出了獵刀。我必須幾刀將它殺死,于是我又舉起歷經一個多世紀依然寒光閃閃的利刀,刺進它的身體。那家伙挨了兩刀,但還沒有咽氣。只見它向我轉過身,身體猛然一抖,掙脫仍然陷在肉體里的獵刀,隨即又死死地抓住我。
我拼命將一只手伸到類人猿背后摸刀,另一手險擋它的利爪抓我的喉部。我們搏斗時,它居然對我說話了。我驚恐失色,渾身起雞皮疙瘩。
類人猿的口鼻畸形,牙齒很長,發音含混不清,而且同其它動物一樣,缺乏語法概念。盡管如此,我還是聽懂了大意。
“死了人人殺死殺死兄弟殺死。兄弟。”
“閉嘴,閉上你的嘴。”
“兄弟死了死了人刀殺死的。”
我 的手指終于摸到露在類人猿背部的刀柄,拔出刀來,再次刺進去。它猛然喵的一聲,吐了一大口氣,噴了我滿臉鮮血。我感覺到它的肌肉泄完了元氣,正如水從碗里 流走一樣。它呻吟了幾聲,便無刀地卷縮在我的懷里。我將尸體放倒在草地上,環顧四周。其它類人猿早已沿著大街遠去,顯然,這場短暫的搏斗沒有引起它們的注 意。盡管四周靜悄悄的,我還是感到不安,忍不住納悶,究竟是什么危險驅使類人猿沒命地往市中心逃竄。
我將溫暖松軟的尸體搭在肩上,跑進鄰近一條背街。但由于路上灌木濃密,荊棘從生,遍布燦爛的黃玫瑰,我不得不放慢速度,折騰了好一陣才到達附近的大街。街角落矗立著一座建筑物,是兩層樓的灰石頭結構住宅,頓時,一種安全感油然而 生。我一步三梯沖上前門已經凹陷的臺階,穿過一條從前是門的溝,進入幽暗的客廳,悄然無聲,眼睛適應一下昏暗,同時尖起耳朵探聽哪怕是最細微的聲音。
我終于踏實了,呆在房子里安然無恙。
我 把尸體輕輕地放在大理石地板上。太緊張了,好一陣我從房門口沿著我來的路望去,但并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我最終決定收拾我的獵物,剝皮。于是將類人猿的頭扭 過來,露出脖頸,用刀割開一道很深的口子,將體內的血滴干。隨即,我將尸體四腳長躺,沿著腹部輕輕劃一刀,割進四肢,以便剝皮。剛開始剝皮時,突然脖子感 覺到冷冰冰的金屬,我立刻放下手中的活。
一個輕微的嘶啞的聲音在我耳邊嘶嘶響起,“今晚你動作太慢了,我的孩子。太慢了,要是我的話,我早已掏 出你的內臟,嘴里已經品嘗了你的美味了。你慢得我真害羞,怎么這么容易就抓住你了。要是能改進你這個賤種,我真想殺了你,這倒下是因為我饑餓的緣故。不 過,那就意味著我收養你失敗了,你不覺得是這樣嗎。希拉里?”
矛尖的壓力離開了我,我轉過身去面對丹東。有3個月沒有見到他了,他的變化令我大 吃一驚。在我心目中,他似乎一直都很老,但現在卻由于什么原因又老了一頭。眼睛下面密布黑色的皺皮,左面頰中風了,頭發全白了。可是,老人剛才玩卑劣的伎 倆耍了我,再加之我們之間的沖突,因此,我對他毫無憐憫之感。
“如果你再這樣對我,我要把你的老命收了,丹東。”
“你現在會嗎,孩子?我想不會的。為什么呢?因為你首先得抓住我,而你恰恰抓不住我。難道你不這樣看嗎?”
沒有必要和丹東爭論。于是,我咽下怒氣,轉身背向著他,開始剖腹取類人猿的腸腸肚肚。我把手伸進腹腔,掏出肚腸內臟,這時,老人竄過來,說:“我吃了一個月的耗子,膩透了。把心給我吧。”

我沒有理睬他的請求:“你這么狡猾的獵人不可能,丹東,不可能吃耗子,我不相信。”
“不可能?但的的確確是真的。我想,我最討厭的是,那些小怪物死到臨頭還要詛咒你。只要你仔細聽,就聽得懂它們罵些什么。快把腰子給我。”
丹 東餓壞了,口吻帶著幾分威脅,我知道他很不耐煩了。他雖然上了年紀,卻仍是一個危險人物。于是我示意他過來吃。只見他抓起一塊熱乎的肉,送到嘴邊,滿臉饑 餓相。他吃得津津有味,又是抽氣又是咀嚼聲,我終于意識到他是餓成這般模樣的。這頓使我想起自己的饑餓,但我非要回到瑪蒂達那里才美餐一頓。我匆忙地刀起 刀落,在野獸身上劃開長長的口子,幾下將皮皮剝下來,又把尸體肢解成一小塊一小塊的。丹東用手掌揩掉嘴上的肉汁,滿足地哼了起來,接著說道:
“媽媽的,鮮肉真是比什么都好吃。我真想再吃一點,生的倒不在乎,只是吃進去忍不住要吐出來,不過,不是給我一只后腿留著以后再吃吧,希拉里。行了,行了。孩子,現在給我講一講瑪蒂達的情況怎么樣?”
“有什么可講的?你想毒死她。”
“根本不是那回事,孩子。你怎么連最起碼的道理都不懂?”
“我完全明白你的意圖。你企圖讓瑪蒂達服些不知道你從哪里弄來的爛藥,好殺死我們的孩子。”
“只是因為她懷孕嚇壞了我,孩子。讓我再解釋一下吧。但愿現在補救還不太遲。”
我看見丹東的頭前傾,眼睛里閃爍著衰老的微光,意識到他又要開始講大道理了。我與老人打交道多年,知道沒法打斷他的話。于是我又繼續剝皮,心不在焉地聽他說教,丹東一只拳頭仍然握著吃剩的血淋淋的肚子,另一只手握住矛槍,俯身向我。
“我 已經告訴你上百遍關于大戰的事情了。注意聽,孩子,讓我的一些話最終使你開竅。一個世紀以前,生活著億萬人,他們形體相同,只是膚皮略有差異。我知道,你 很難想象這樣的大統一,就是我,雖然在戰后第一代出生,自己也持懷疑態度,因為我生下來的時候,瘟疫已經杷世界弄成今天這個樣子了。我的父母告訴我,后來 我又常常重復講給你們聽,最初的災難僅僅是病毒橫行,當年就毀滅了全人類的七分之五。但遠比這更可怕的還是后來蔓延的瘟疫。
“首先,古人釋放了一種重新組合遺傳基因(DNA)疾病,與哺乳動物的血漿混合,從而賦于高等動物以語言的能力。盡管那些會說話的動物顯得同你一樣普普通通,卻在不習慣這種變化的人們中間造成極大的混亂與恐慌。接著,又出現了基因誘變瘟疫。
“這 種新的病毒與傳染影響了生命的本源,給基因物質注入一種隨機性的因子。從那時起,人和其它哺乳動物就不再產生純種了。我長有16根手指頭,你有8根,腿象 鳥腿。還有那個當我們的食物的可憐的家伙可能是從一只浣熊,或者一只猴子,或者一只貓,或者你我的某個親戚變種而來的。物種之間的差異消失了,愚聰不分,世界從此變了樣,與以前有天壤之別。”
“這都是些陳詞爛調,丹東,”我說,“講一些新鮮事吧!”
他徒然生幾分怒氣:“你聽是聽過,但從來沒有用心聽過,這次一定要用心聽。”
“在 最后一些日子里,我的父母和別人一樣,是士兵,又是生物工程師。他們被征募去參加誘變基因瘟疫工程。他們的知識毀了他們,雖然從戰爭中幸存下來,卻不過是 活著的僵尸。15年后,我出生了,但不是父母性愛的結果,而是一道政府命令執行的結果,也許那是社會崩潰前的最后一道政府命令。那時候,絕大多數人對后代 絕望了,因而很少有人傳宗接代。
“然而,令我們父母悲觀失望的,倒還不是我長得不象他們,而他們知道瘟疫的危害將會在他們的子孫后代的身上加 劇,絕不會減弱。據預測,隨機性基因變異率將會一代代增加,最后物種變異到都具有一些共同的基本特征。從繁殖力旺盛的老鼠和其它動物身上,我們已經見到這 種變異結果。幾年前,這些動物的變異趨于穩定,它們的生理特征與祖先相比,簡直判若異類。
“我從觀察中擔心其它復雜的哺乳動物現在正在邁進那道門檻。這就是為什么我很早就決定聽從我父母的忠告,不要孩子。這也是為什么你和瑪蒂達,由于比我年輕好幾代,應該重新考慮你們的決定。”
“你在瞎扯些什么,丹東?關于老鼠什么?”“你是木頭腦袋嗎,孩子?難道你沒有聽見我講的啥?”
“我聽見了,老頭。我聽你講了上千遍。那又怎樣?如果孩子象瑪蒂達或者我,再美不過了。即使不象,又有什么關系?就是象你,我也會心滿意足的。”
“你 完全誤解了我的意思,這一次你又聽錯了。我講的不是多長幾根手指,或者長一只尾巴,一只豬嘴,或者象瑪蒂達手上的蹼膜,我的意思是基因遺傳可能會產生裂 變,從而導致可怕的怪物誕生。我是說,你們的孩子是一個潛在的怪物,你們不會接受他的。我不愿間你遭受痛苦。我們還是把孩子打掉吧。如果這孩子證明是有哪 怕是有一點點人樣,那我就錯了,今后你們還可以再生一個嘛。”
丹東從衣包里拿出一只上面貼有褪色標簽的玻璃瓶,顯然是藥。頓時,我勃然大怒,猛然將他手里的藥瓶打掉。“只要我還活著就不行,老東西。”
玻璃掉地黑暗客廳已裂縫的大理石地面上,粉碎了。
丹東的精神一下子跨掉了,顯得疲憊畏縮。我恨不得給他當胸一拳,但還是忍住了,我知道自己餓壞了,再加之對瑪蒂達牽腸掛肚,這才發怒的。我想早點回到她的身邊。“你的哲學是瞎扯淡,老頭,”我說,“還是講一講為什么獵物這么稀少吧。"
“要是我掌握有價值的信息,我會落到這個悲慘的地步嗎?”
“我可沒有時間跟你兜圈子,丹東。”
“尊 重我點,小伙子,要不然我就不講了。聽著,根據古代文獻和我自己的經驗,野生動物資源在某一生態環境的衰竭可能是由于地震、干旱或者野火等自然災害造成 的,也可能是瘟疫或者獵取無度所致。可是并沒有任何災害,任何疾病的跡象,因此,我相信準是最近出現了生態失衡。也許是某種新的猛獸闖進了這個地區,由于 沒有天敵,便耗完了我們當地的動物資源。也可能是本地區某種兇殘動物數量增長超過了極限。我不清楚。我們別無選擇,只有等待出現新的生態平衡。如果我有精 力的話,我就離開這座城市,往南遠走高飛。這就是我對你和瑪蒂達的忠告。”
“孩子出生前,我們哪里都不能去。”
“那當然。我沒有想到這點,希拉里。不管怎樣,老鼠倒多的是。”
我 用襯衫包好尸體,將臨時口袋甩在肩上,丹東拿起他那份生肉,跟著走出客廳,進入狹窄的門廳。我們向外面瞧去,只見茫茫的草叢、水泥地、和風徐徐,沒有任何 動靜。我抬頭仰望,大街兩旁高大的建筑的窗戶里殘存的碎玻璃反射出道道月光。不知怎么的,我忽然想到了瑪蒂達,她對我帶回的豐厚禮物不知有多高興,盡管只 是些筋筋疙瘩肉,并不象她在雜志上讀到的美食。
丹東和我來到露天里才覺察到危險。
街道十分寬闊,顯而易見,這個十字路口從前是一個重 要的鬧市區。地區中央有一座干涸的噴泉,長滿了茂盛的牽牛花、長春藤,正好是我們行進路線最近的隱蔽處。我們急忙穿過大街,向那庇護所沖去,躲進噴泉底座 中一尊微笑的孩子雕像下面的灌木叢里,彼此偎在一塊。我們喘氣時,第一次聽見一個詭秘的聲音,預示著大難臨頭了。聲音很輕很輕,猶如悄悄的笑語,太細微 了,我簡直懷疑自己的感官有問題。
丹東用肘推了我一下,悄聲說:“他媽的究竟是什么聲音?”
“我不知道。我討厭這聲音。”
我們緊緊地貼住雕像底座,緊張地環顧四周,只見高高的草叢和藤蔓微風蕩漾,殘缺不全的人行道上幾片樹葉搖曳。我掏出手槍,拉上板機,丹杰放下血淋淋的腰子,握皮矛槍,伸長他那瘦骨棱棱的脖子四處張望。我們倆又同時聽到那神秘的玩笑聲。聽不清楚聲音是從哪里傳來的,似乎是從我們四周冒出來的,又仿佛是從空氣中,從我們躲藏的常青藤叢里鉆出來的。
“真討厭,你覺得是什么東西?”
“我不知道,老東西。閉上嘴。別吭聲。”
聲音漸漸大了,清晰了,我意識到自己在傾聽實實在在的討論,并且驚恐地發現自己能夠揣摸出討論的內容,盡管討論語無倫次,暗藏者的吐詞滑溜溜的,含混不清。
“人人人肉人肉。好吃好吃。是呀。”
“是呀是呀。哦,是呀。”
“人肉人肉。”
“好吃。好吃。好吃。”
我 打量了周圍,仍然沒有發現談話是人什么地方傳來的。這時候,丹東抓住我的胳膊,示意我注意我們正前方附近一簇草木,他那蜘蛛般的八根手指顫抖不已,比語言 更容易地表達了他的恐俱。盡管月光皎潔,我卻費了好一陣才瞧見紅色斑點,在他指向的草叢旦閃光,宛若珊瑚。我明白了,這些斑點只可能是眼睛。
“肉是呀人人肉。”
“走走吧。走吧。是呀。是呀是呀。”
“人肉人肉。”
討論富有煽動性,我意識到那些怪物正在相互鼓動攻擊我們。于是,我當機立斷,瞄準最近的一雙眼睛,立即開火。槍聲掠過大街上空,同時傳出來一陣驚叫聲,我看見一個個朦朧的陰影一竄一跳地穿過草叢。
“去拖過來,小伙子,”丹東說,“讓咱們看一看那該死的的東西是什么樣子。”
我 沖出去,將我射中的那東西的尸體拖回來,扔在丹東面前。那怪物個頭小,雖然死了,卻似乎仍然顯露出與其大小不相稱的兇惡。三瓣嘴,粉紅色的性感嘴唇后縮, 露出一排銳利的黃牙,血從腳掌流到腳爪,結成了痂。形體有點象人,但膝蓋長有多瘤結的肉趾,腳趾扁平,因此我想它不會直立行走。丹東顯得對怪物的彎曲的手 指感興趣,好奇地將它們扳來扳去。
“第三根手指可以正反移動。”他告訴我,“具有抓握工具,使用工具的能力。不過,我懷疑它使用過。它的肌肉組織太發達,太可怕了。”
“到底是什么怪物?我不喜歡這模樣。”
“我也不喜歡,小伙子。我想,我們發現了我先前推測的嗜死者。從它的姆指和初具人形看來,我估計可能是從人種變異而來的。不過,這怪物的其它特征又純粹屬于動物的。”
“我覺得它像我殺死的類人猿。”
“是的,相當象。但也有點像你,希拉里。”
環 繞干涸噴泉的高大草叢里又響起了咝咝的講話聲,打斷了我們的猜測。聲音尖厲刺耳,我明白這群怪物正在鼓足勇氣,準備再次向我們發起進攻。因此我拉了手槍扳 機,瞄準那些惡毒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將剩余的子彈打完,伴隨著槍聲又是一陣尖叫聲,繼而一片寂靜。我知道我們只為我們贏得了短暫的間歇,便急忙將槍插入皮 帶,拔出獵刀,丹東徒勞地揮舞矛槍,朝空中猛刺,喉嚨呼呼作響。“小伙子,它們占有優勢。”他說。
我沒有理睬他。我在想瑪蒂達,焦慮她的挨餓。一想到她柔弱無助,我就心驚膽戰,比對自己的生命危險還要惶恐。我想象她正孤獨一人呆在黑暗的公寓里,盼望我回家。也許,這正是我決定不理丹東的原因。盡管實際他象父親般關懷我,但我從來就不喜歡他。
“做好準備,小伙子,”他說,“我感覺到,怪物又來了。”
話 音剛落,灌木叢里爆發出一陣瘋狂的、撕裂人心的尖叫聲,緊接著上百個怪物向我們蜂涌而來,張牙舞爪,在猛烈顫抖的銀輝里閃爍。我想我驚叫起來,只是不敢肯 定是否叫了。一只怪物向我撲過來,撞在刀刃上,肚子刺穿了,還在拼命向前沖。一股熱血沿著我的手臂流下去,我飛起一腳,將斷了氣的小妖精踢開,但立即又沖 上來更多的怪物。我瞟了丹東一眼,只見老人被逼得節節后退,踉蹌地撞地那微笑的孩子雕像底座,腿一軟,跪了下去,怪物們立即涌到矛槍周圍,撲到他身上。隨 即,扭成一團的身體叢里響起一聲可怕的慘叫。這時候,我已經離開了那里,憑借著長腿的優勢,躍過那些怪物,穿過干涸的噴泉底座,進入高大的草叢里,一路 上,我的心跳得快要蹦出來了。我心想,如今堅決果斷乃是生存之必需,什么理論,什么哲學都不頂用。因此,我權衡一番眼前的形勢,便抽身離開噴泉底座和那帶 著恐怖微笑的雕像,離開雕像旁邊的美味,謹慎地跑走了。
一道烏云穿過月亮,頓時城市一片黑暗。一座高高的陽臺上,一只鴿子在咕咕地叫。
我 肯定自己甩掉了追蹤,但依然沒有放慢步子。也許,丹東的預兆對我的刺激之大,連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也許,我受的刺激是因為他的喪生,或者獵物匱乏,雙手 空空。我們會繼續挨餓。我不清楚,反正,我給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懼攫住,恨不得立刻回到家里,與瑪蒂達相聚在一起。當我從茂密的杜鵑花叢里鉆出來,接近街角 那座我們居住和灰色公寓時,心里一陣陣顫栗。我沖上凹皺的臺階,來到大門,手慌腳亂地摸索鐵柵門上的鎖。慌亂中,連環鎖一次沒有打開,只好開兩次。我喘著 粗氣,關上沉重的鐵門,在門廳里站了一會兒。突然我感到精疲力竭,連站都站不住了。房子顯然是安然無恙,我本應松一大口氣,可是我卻愈加不安了。
我離她仍有相當一段距離,她不可能聽見我的呼叫,但我還是向著幽暗的樓梯上面高喊:“瑪蒂達!”
接 著,我拖著疲憊的身子沿著樓梯扶桿向四樓爬去。灰塵鋪滿二樓三樓的油地毯,好象沒有被攪動過,我仍然很緊張。夜晚的一幅幅恐怖景象歷歷在目,我一遍又一遍 地詛咒丹東往我腦子里塞滿了他那糊涂古怪的念頭,詛咒他撒手歸天。我知道瑪蒂達是平平安安的,這我敢肯定。此時此刻,她準是在淡淡的月光里往后折疊易破碎 的另一頁,陶醉在一篇古代的文章里,留連忘返。我暗自想,明天打獵運氣會好一些,給她帶回一些鮮肉。我想象,她會露出幸福的微笑,綻開她那多皺紋的嘴唇, 用她那蹼膜手指親熱地替我扇汗。我走到我們套間的鐵門前,試了試拉手,很緊。于是,我從衣包里掏出鑰匙開鎖。
忽然,傳來輕微的聲響,照理應該是一片寧靜,糟了,大難臨頭了。
我走進門廳,沿著漆黑的走廊,經過起居室、廚房和小間臥室。大間臥室的門開著,傳來消聲低語。這應該是瑪蒂達在朗讀,但我不僅想起別的什么。我知道,小妖們不可能在這里,可是,聲音酷似噴泉周圍草叢里小妖的話聲。我驚恐萬分,猛地推開房門,沖進屋去。
在 那奇怪的瞬間,一切似乎都正常。雖然光線暗淡,我仍然清晰地看見瑪蒂達躺在我離開她的地方酣睡,毛毯撩起圍著她的胸脯,一本古代期刊擺在她那紋絲不動的手 指旁邊。然而,悄語仍在繼續,看來既不是從衣柜,也不是從屋角,也不是從狹窄的窗戶,恰恰是從瑪蒂達睡的床上傳來的。隨即,我察覺到本來應該隨她的大肚子 鼓脹的毯子卻扁平了,毯子上面污跡斑斑,濕淋淋的,下面有什么東西在扭動。我驚叫一聲,掀起蓋在她身上的毯,接著拔劍出鞘。我一口氣將它們斬盡殺絕。
這 時我但愿丹東還活著,讓我再殺死他一次,因為他犯下了彌天大罪:他的預言不幸言中了。我失聲痛哭。月亮隱退了,我坐在黑暗里,凝視著那些可怕的東西,微小 的怪物全都是我和瑪蒂達生下的。我發現其中一只正在啃咬她那血淋淋的大腿,另外一只在她的乳房旁邊從那殘存的乳頭上面吮吸血紅的乳汁,露出象牙般白晶晶的 尖牙齒,第三只藏在她的頭發里咬吃耳朵,其余的附在她的子宮上,我將它們刮下來,它們連氣都來不及出,就被我扔在地板上,砸得稀巴爛。
那一夜,凄風慘慘,我通宵坐在瑪蒂達身邊。我合上她的眼睛,合上那本她讀過的雜志。我握著她的手,輕輕地撫摸她那手指間多硬結的蹼膜,心中想念她那奇妙的夢幻,想念美味的佳肴。終于,我睡著了。
第二天清早,我發覺自己還在挨餓。我將我們的孩子收集攏。我餓壞了,于是將它們吃了。

驅逐棺材

二十年前,N 縣城還是個貧窮落后的地區。盡管如此,小縣城的 人們還是安分守己地過著平靜的生活。這一年N
縣城發生了一起命案, 沖擊了人們平靜的生活。
有個外鄉來的裁縫,在縣城西邊租了幾間平房做生意。當地有個 風俗,人死之后入棺材,棺材須在寢園停放三年再入土。縣政府一直 提倡火葬,可是三令五申推行不下去。縣城西邊正好是寢園集中區,
大量的棺材里臥著大量的死人,所以那邊的房租很便宜。
有一天半夜,裁縫突然被殺了。據說,死得很慘,是開膛破肚的, 五臟六肺都給摘走了。案發現場是封鎖的,只有公安人員和裁縫的妻 子那秀英看到,那秀英報案后不怎么傷心,也提供不出任何線索,當
辦案人員向她提出一連串的疑問時,她拒絕回答,并且態度惡劣的斥 責辦案人員。據此,公安局以殺人嫌疑罪逮捕了她,縣城的百姓也基 本認為那秀英是殺人犯或者是參與者。

關于此案的傳說越來越玄,那秀英的民憤也越搞越大。開庭審理 罪犯的日子也快到了。在縣城的一家酒店里,喝酒的人們都在議論這 件案子,突然有人大喊一聲:“冤枉啊”,人們的目光齊刷刷地
朝著那聲音尋去,原來是個半醉不醉的中年漢子,面孔生疏,不像是 本地人。有人問他:“你冤枉什么呀?”
“我不冤枉,是那秀英冤枉!”醉漢說。
人們好奇的湊了過來,問他是誰,他自稱田六。憑什么說那秀英 冤枉,是他親眼所見。
小酒店頓時窒息了。“什么,你親眼看著小裁縫被殺?”
田六點點頭。
你深更半夜的跑裁縫家去看殺人?你是兇手。“有人警惕地說。
田六又喝了一口酒慢慢說:“我不是兇手,我也不是去看殺人的, 是讓我碰巧看到的。”
酒店老板是個見多識廣的人,他走近田六說:“你半夜三更的, 去裁縫家里碰什么巧啊?”
“唉”田六長嘆一口氣,又拍了一下大腿。
“怎么啦,快說呀!”人們緊追不舍。
“我一時糊涂啊”田六搖頭嘆氣。
聽眾越發奇怪了。大家看著田六又猛猛的喝了一口酒,放下杯子, 田六借著酒勁侃侃道來:那天晚上,月黑風高,伸手不見五指。對于 偷東西的人,機會再好不過了。不瞞各位鄉親,那段日子里我手頭緊
張,那天晚上突然起了偷東西的念頭。半夜時分摸到城西。四下里一 片漆黑,遠遠看見一束燈光,我認出那是小裁縫的家。小裁縫正在燈 下做衣服,他的老婆不在,估計在內廂房睡覺。我正在盤算著從哪一
家下手,忽然聽到我背靠的房子里有響動,是木頭移動的聲音。我仔 細一看,才發覺我身后是一片寢園,寢園里都是死人,怎么會有聲音 呢,我很驚奇。隨即輕手輕腳地挪到門邊,門邊有條縫,屋里有盞暗
淡的長明燈,借著微弱的燈光,我看見一口黑棺材的蓋子正在慢慢地 移動,一直移到與棺盒成“十”字型才停止。緊接著,棺材里伸出一 顆頭來,我看不清那張臉,只見頭發散亂而且很長,有二尺來長。那
個死人或者叫僵尸鬼,倏地跳出棺材,揮舞著雙手,那十只指甲 足有半尺長,像一把把鋼刀。我是個膽大的人,要是換了膽小的恐怕 早就嚇昏過去了。那具僵尸打開了寢園的門,站在門口做了兩個伸腰
的動作,然后就有一股陰嗖嗖的旋風圍著這具僵尸盤旋,僵尸的頭發 根根向上豎起,像刺謂那么挺拔。他雙手合十在胸前畫了一個符,立 刻寢園里就發出嗚嗚的聲響,似乎所有睡在棺材里的男男女女們都在
呼應著他。他大步地朝亮著燈光的小裁縫家走去,我躡手躡腳地跟在 僵尸的后面想看個究竟。
裁縫是插上門閂的,僵尸走近時只輕輕地吹了一口氣,門就了無 聲息的開啟了。專心做活的裁縫本能地抬起頭時,被這突如其來的怪 物嚇呆了,他還來不及呼叫就被僵尸勾走了七魂六魄。我躲在門對面
的茅房里,借著洞開的大門和賊亮的燈光,里面的一切看得好清楚。
只見僵尸舉左手往裁縫胸脯一劈,那五把鋒利的“鋼刀”立刻剖 開了裁縫的胸膛,五顏六色的東西展現在惡鬼的面前,僵尸象餓狼一 樣撲了上去,吸吮著鮮血、咬噬著內臟……我撐不住了,尿了一褲子,
兩條腿象篩糠一樣沒法控制。稍后我緩過神來,望見僵尸捧著一大串 吃剩的內臟雜碎,從裁縫家里走出來,回歸寢園,爬進棺材,合攏蓋 子。
田六說完,面孔煞白。旁聽者一個個站了起來,半信半疑。酒店 老板有主見,他給公安局通了電話,田六被帶走后,老板對眾人說, 我們盡責任提供線索,是真是假讓公安局去查吧。

當天下午,由田六帶路,公安局組織了一班保安隊員開赴案發地, 驅趕了看熱鬧的閑雜人等,封鎖了寢園。他們將以事實擊碎田六的謊 言,并將以偽證罪拘捕他。

一切準備就緒之后,保安用撬棒撬棺蓋,誰知棺蓋上的鐵釘已被 拔掉,大家頓生疑惑,再去推動棺蓋,“我的媽呀”一個保安叫起來, 原來棺口處粘連著一截干枯的腸子。眾人面面相覷,不由得往后退了
一步。“上!”隊長第一個沖上前,用手去推棺蓋,大家一二三,棺 蓋推開了,一名保安隊員啊了一聲倒下了。棺材里面端坐著一個長發 披肩的怪物,混濁的眼珠里散發綠光,狼犬般的尖牙白得反光。臉頰
上裹著一層疙疙瘩瘩的皮。隊長大喝一聲:“蓋上!”眾人七手八腳 地將蓋子重新合攏,一窩蜂撤出大廳,一個個癱坐在地上,像斗蔫了 的公雞。
后來開來一輛卡車,來了一幫民工,把棺材抬上卡車,徑直駛往 火葬場,連棺材帶僵尸一起投入熊熊的火爐中。
這件事在小縣城炸開了鍋,人們惶惶不可終日,縣領導趁此機會, 再一次頒布了火葬條令,并且把全縣所有存放在寢園內的棺材統統火 化,工作進展的非常順利,逼得幾家棺材店關門倒閉。

可是,從此以后,人們再也沒在縣城見到那秀英和田六。一年后, 有人在省城看戲,在舞臺上見到了田六、那秀英和裁縫,原來他們都 是專業演員。

十二點: 不速之客

已是深夜,我仍在看恐怖錄象——那是我的愛好,電視屏幕上的吸血鬼正喝著人血,津津有味。
公寓外面的門沒有關,那是為阿倫絲太太留的,這里的治安很好,我完全不用擔心有什么夜晚的不速之客。
阿倫絲太太是個長的很漂亮的女人,她喜歡跳舞,非常的喜歡,每次都要到午夜十二點的鐘聲過后才會回來,作為她的同室朋友我很熟悉這點,也很習慣等她回來然后關門,我覺得那似乎是件每天必做的事,但我卻想不出原因,也許只因為她是我的朋友吧。
“叮——”鬧表響了,是午夜十二點,“喀”外面的門也響了一下,“阿倫絲回來了。”我想著,她還是一樣的準時。我習慣的走出自己的房間,準備到樓下的大廳去關門——阿倫絲討厭關門,真沒有辦法。
走廊里靜靜的,頂上的燈發著白亮的光,但不知為什么,平日里讓我覺得安心的燈光,在今天卻總給我一種慘淡與陰冷的感覺,可能是我的恐怖片看太多了吧。廊 道回響著我一個人的腳步聲,我沒有遇到阿倫絲。來到大廳,門是開著的,沒有人進來嗎?我想是的,因為我沒有聽見任何腳步聲,大廳里靜得出奇。這讓我覺得有 點不舒服,還是把門關上吧。我走近門,想把它關上。忽然,我從門開著的寬縫中瞥見一張臉,那張臉的面部正象蠟一樣溶化著,點點滴滴的淌著肉和血的混合液, 眼瞼已經溶沒了,眼突出的幾乎快要掉出來,兩顆怪異而長牙從翻開的唇下支出來,它陰陰的笑著,我知道那是那張臉的表情,那衣著……是阿倫絲的!如果不是看 過太多恐怖片,我想我早就暈倒了。“砰”我把門用力的關起來鎖上。一秒鐘我也不敢耽擱,我把所有的窗子也都關起來,鎖死。開亮所有的日光燈,我逃回了自己 的房間。我發著抖將自己房間的窗也都鎖好,我知道我有多怕,因為這偌大的別墅里只有我一個人!就在我離開窗的一瞬間,阿倫絲突然出現在窗外,她離我是那樣 近,僅隔著一層玻璃。她的頭和身體緊貼在玻璃上,似乎隨時都會擠近來一般,她又對我露出了剛剛那怪異的笑容,我驚叫一聲,“唰”的拉上了窗簾。我的牙齒 “格格”的響著,幾乎崩潰。驚魂未定,我坐回了電視機前,因為那是最遠離門窗的地方了。可是當我看到屏幕的畫面時,我簡直窒息了,那上面居然是阿倫絲猙獰 的笑容和……脖子上被啃成一片血的我!來不及反映,阿倫絲的手已經驟然伸出了屏幕,長長的鮮紅的指甲,滴滴嗒嗒的液體,我頓時暈了過去……
我 感到有誰在推我,醒來發現是阿倫絲,她依然是漂亮的面容,美麗的聲音,“你做噩夢了嗎?”我一怔,然后自嘲的搖搖頭,看來我真的是恐怖片看的太多了,連做 夢都會夢見那種恐怖的東西。“那就好,我還以為你做噩夢了呢!”我低下頭,心道:“那真的是場很可怕的噩夢啊!”忽然一滴液體滴在了我面前,抬頭一望,我 的血液立即凝住了——那根本不是夢,阿倫絲那可怕的臉近在眼前!!我又暈倒了,只是再沒有起來,恍惚中我似乎聽見阿倫絲的刺耳狂笑聲……
第二天的午夜十二點,我醒來了,面前是自己血肉模糊的尸體,我沒有驚訝,沒有害怕,反而很高興!我飄飄悠悠的蕩進阿倫絲的房間,卻發現她已經死在浴室了,原因是煤氣中毒。我笑著笑著,身形漸漸模糊,我飄在廊道里,幽幽的,終于完全消失了。

腦子里的眼睛

一輛汽車風馳電掣的開往三藩市最大的一家醫院。車上跳下來的是腦科醫師彭西岸,
他趕到醫院來是為一個病人開刀。診癥判斷,那病人可能是腦部生瘤,須立刻開刀才行。
彭西岸是這一門的專家,他在另一家醫院剛剛做完了一個同類的手術,現在又趕來這家醫院工作。
腦部開刀是很嚴重的事情,病人獲治愈的機會通常只得百分之五十。而即使能治愈,也有的情況是病人半身不遂或是腦力不正常。所以在施手術之前,病人的家屬必先獲通知,關于這種手術的危險性及其可能的后果。
彭西岸剛才一個手術是失敗的。當他到這醫院來的時候,心頭有點沉重。
他自己也覺得奇怪,這些年來,替病人腦部開刀也做過千百次了。就如一般人飲茶吃飯一般普通,而失敗的次數也著實不少。但以前從沒有感到沮喪,何以今天竟這樣。
在進入手術室之前,他先喝了一杯咖啡,提一提神。然后在三個護士和兩個醫生協助之下,正式進行工作。
病人的X光底片早已顯示腦中有一塊黑色物體,現在開刀的目的就是把它切除。
替病人麻醉后,彭西岸非常熟練地進行剖割工作。他很快接觸到那黑色物體的部分。在這一剎那間……他忽然“咦”了一聲。
一同工作的護土和醫生也都看到一種奇異的現象。在病人的腦中,有一對眼睛,閃閃生光,而且似乎是在轉動著的眼珠子。
在腦中有一對眼睛,這確是天大的奇聞!它比一般人類的眼睛稍小,但在形狀及特征方面,都和人類的眼睛相似。
彭西岸與護士及其他醫生對望一眼,一時間不知如何處理。但其他醫生茫然無主意,顯然等待他的決定。
在這一剎那,根本不容許他多作遲疑。彭西岸首先判斷,這雙眼睛是屬于一塊淺紅色肌肉的。而這一小塊肌肉正是X光底片所顯示的“黑影”。
他決定把它切割出來,再慢慢研究。
在切割的時候,他極力不使這對眼睛受到任何損傷……將來要好好研究一下,它是醫學上個最新奇的發現。
這樣想著,剛才的恐懼和驚異之心才稍減。
但是那塊怪肉并不如他想像的容易切除,它和那腦子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彭西岸愈做手術,心里愈是吃驚,額上豆大的汗珠,一顆顆冒出來,彭西岸大口喘著氣,這是第二個!一個晚上,接連死了兩個病人,于他來說是一個新的打擊。
他的醫德并不良好,自行醫以來,常常為了要多賺錢,而替病人作不必要的開腦手術,結果令人致死者頗多。
他自恃有點小聰明,在腦科方面,也確曾花過一點心血,由于“工多藝熟”的關系,漸漸給他闖出一個名堂來。他非但成了大富翁,而且成了“名醫”。
然而即使如此,他在一個晚上接連在手術床上令兩個病人死去的紀錄還是沒有。
這刻他在頹喪之余,唯一令他感覺興奮的還是那一對怪眼。他把它放在一瓶藥液中,小心翼翼地盛著。
彭西岸回到家中,整晚沒有入睡。他細想,一雙眼睛在腦中出現,決不是后期生長出來的,是這病人在胎兒時已含有這種質素,后來長大后逐漸發展而成。
如果解釋說,他開始時并無這種質素,后來受了外界的感染,才長出這雙“眼睛”來,那真是匪夷所思了。
他試將那雙“怪眼”放在顯微鏡下觀察,那的確是一雙眼睛,與人眼的構造一模一樣,“它”甚至在顯微鏡下瞪視著他。令他忽然心悸,不敢再看。
可是一個醫生的好奇,令他舍不得將這雙怪眼毀掉,他仍將它培養起來,以供進一步的研究。
這天之后,許多醫生和醫學院的學生絡繹不絕,都來參觀這雙怪眼,嘖嘖稱奇。
彭西岸為這雙怪眼,而成了“新聞人物”。
最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這對眼睛竟逐漸長大起來。起初,它只像一雙嬰兒的眼睛,后來,它逐漸像一雙成人的眼睛,而其他部分的肌肉也有所變化,發展成一個鼻子和一張嘴巴。簡言之,就是一個臉型。彭西岸還未成婚,平日風流自命,與很多女護土都有一手,甚至與女病人也有來往。
更荒唐的,是與男病人的家屬也有過關系。
有一次,一個服裝廠的老板患了腦疾。彭西岸去為他診治的時候,發覺他的太太蘭茜是一個明眸昭齒的美人。
藉著診病的關系,彭西岸和蘭茜稔熟了。她并不是那種冷苦冰霜的女人,對彭西岸的風趣,也覺欣賞。
于是,彭西岸在頗為大意的情形下,決定替她的丈夫進行剖腦手術。最后,那丈夫的病雖然痊愈了,但從此卻必須乘坐輪椅。
自此之后,蘭茜變成了一個半寡婦,她又缺少了閨房生活,和彭西岸的來往便更密切了。
一次,蘭茜和彭西岸偷情,給她的丈夫無意間發現。
他非常之憤怒,可是又感到自己不能再予嬌妻以幸福而悲憤莫名。終于,他在后花園讓輪椅直滾下一個山坑而斃命。
蘭茜和彭西岸目擊這一幕慘劇。蘭茜刺激過甚,又因良心譴責,精神大大失常。此后,彭西岸才和她中斷來往。
這些“瑣事”在以前是很少重回倒彭西岸腦中的。不知怎的,這幾天,卻常常想到一些在良心上有虧欠的事情。
“也許我是老了!”他自侃道。對著鏡子,他拍拍自已的腦袋:“唉,我替別人開腦的機會很多,將來我這個腦袋不知被何人解剖?”
這時候與他來往較密的是一個商店東主曼兒,以前也是他的女病人。
曼兒一見到那雙“怪眼”便十分的驚懼,催他把它毀去,彭西岸卻不肯。
“請求你,我對這東西有種不祥的預感,請把它毀掉!”曼兒懇求。
“你怕它?它又不動的,怕什么?”彭四岸強作鎮定。
實際上,彭西岸內心也不無恐懼,只是由于一種醫學上的好奇心,使他不愿把那“怪眼”毀滅。另一方面,虛榮感也在鼓舞著他。因這“怪眼”的出現,已使他名 聞全國,如果他能研究出什么成績來,說不定拿個世界性的醫學獎。美國醫學協會也促他好好保管這一瓶東西,以便作進一步的探究。
半個月過去了,那怪眼的肉愈長愈快,已成為一個與人類臉型大小相近的東西。
并且它的厚度也在增長中。
彭西岸的驚異和恐懼亦與日俱增。這天晚上,他在房中忽然聽見“格勒”一聲。
他從寢室中出來一看,只見放置那“怪眼”的一瓶液體,仿佛在沸騰著,搖蕩不定。
他急上前觀看究竟,那怪眼隨著液體上下浮動。一時弄不清究竟是它的移動令到那些液體翻騰,還是那些液體翻騰令到它上下移動?然而,不論那一種情況,都是匪夷所思的。
彭西岸很驚奇。這屋子里就只他一個人,他必須征詢一下他人的意見。
于是他打電話給醫學主席湯馬斯。湯馬斯在睡夢中被他叫醒,聽他這樣一說,也嚇了一跳:“你安靜觀察一下,我立即到府上來。”彭西岸再看那怪眼,它的厚度已有增加。看上去與一個真人的臉孔無異。
隨著它的騰動,逐漸有一種輕微的呼嘯聲發出來,看清楚了。竟是他的嘴部發出來的。
彭西岸愈看愈驚,他決定要離開這屋子。匆匆忙忙在衣柜中找出衣裳穿上。
當他坐在椅上穿皮鞋的時候,那瓶中的液體,因過分翻騰而逸出。
霎時間,忽覺燈光都變色了。那“怪眼”也整塊變成青色,臉上五官猙獰,依稀中似乎像一張熟悉的臉孔。
記起來了,那不是蘭茜坐輪椅的丈夫嗎?他的五官就是這樣的。彭西岸的頭腦像給巨錘重重轟擊了一下。心中有一個意念涌上來,走,快點走,遲一步恐怕連性命也不保!他顧不得一只腳沒穿鞋子,奪門而逃。
可是他快,那“怪眼”也快,從瓶中沖天冒起,在半空飛揚著。“哼哼,哈哈……”它的嘴部發出一種異樣的笑聲。
不論彭西岸向那個方向跑,他都在前面攔住他。那“怪眼”現在已十足是一張“怪臉”,有眼睛,有鼻子,有嘴巴,嘴巴內還有尖銳的牙齒,這時在張牙咧嘴,到 處攔截著他?房中這怪臉赫然是維信。他在嘲弄他,追逐他!  “饒了我,饒了我!”彭西岸額上豆大的汗珠冒出來。那怪臉轉動愈來愈急。它張開利齒,仿佛要 咬噬彭西岸。彭西岸不得不舉起雙手,準備隨時與地搏斗。驀地,那怪臉撞在他的右手上,一陣劇痛,細看右手,已少了塊肉。
彭西岸掩住傷口,又痛又驚。
在他心神昏亂之際,那怪臉又咬在他的頭上,利齒直穿入他的腦中,彭西岸痛極,兩眼一花,倒在地上。在半昏迷的狀態下,他覺得自己是躺在一張病床上,有人替他的腦子開刀,而執行手術的正是維信。“不,我不要他替我開腦,他是我的仇人!”彭西岸心里想說,可是叫不出聲來。
維信獰笑著,用利刀把他的腦子剖開,在他頭上亂劃亂割,彭西岸痛不可當,可是他的手腳被麻醉,一點不能動彈!他憎恨,大罵,痛哭!然而這是他的命運。
一剎那間,他的神智清醒過來。他仍舊在自己家中,那猙獰的怪頭正用利齒在不斷咬噬他的腦袋。
他驚得再度昏過去了。
醫學主席匆匆趕到彭西岸家中,正好看見那“怪臉”把彭西岸的頭咬了一半。
他被這恐怖的景象嚇得手忙腳亂,起初還力持鎮靜,想找一根棍棒把那“怪臉”打脫,但在這時候,那“怪臉”的眼睛一翻,對他瞪視一下,老醫生心跳陡然加速,昏暈了過去。
不知經過了多久,他才醒轉過來,房中一切已恢復平靜,彭西岸還是躺在地板上,那“怪臉”卻不知去向。
在老醫生心目中以為彭西岸的頭顱一定給咬去了半邊,血肉淋漓,十分恐怖。哪知他一眼望去時,彭西岸的頭臉完好如初,一點傷痕也沒有,只是昏迷不醒地躺在地上。
老醫生拍拍自己的腦袋:“也許我剛才所見的是夢境?”
他上前檢驗彭西岸的身體,彭西岸兩眼慢慢張開。
老醫生喜道:“你沒有什么事吧?”  彭西岸疲弱無力地搖搖頭,表示無事。老醫生扶他上床休息。問他許多話,彭西岸都不懂得回答,他一字不說,似乎太疲倦了,只是把眼睛閉牢。
“你睡一會吧。”老醫生坐在客廳上陪他。他注意著那以前貯藏那“怪臉”的瓶子,里面的液體雖在,“怪臉”已不翼而飛。它究竟去了哪里?
他在屋中四處找尋,希望能在哪個角落找到那東西,可是到處找遍都不見。
不覺東方已白,天色大亮了。老醫生再看看彭西岸,他十分寧靜地睡著,脈博、氣色十分正常,便離開了他。中午,老醫生不放心,又打個電話到彭西岸家詢問,接聽的是彭西岸本人。
“你沒事吧?”老醫生欣喜地問。  “沒事,需要多休息數天。”對方簡短地回答。這語調不像他平日的輕快和風趣。  老醫生隱約覺得有點不對,卻說不出 來。“昨晚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你那瓶中的怪物到哪里去了?”老醫生問。“不知道,我很疲倦。”彭西岸又是簡短地答。“我要休息幾天,請不必來電話。”彭西 岸再補充一句。
老醫生想告訴他昨晚所見的恐怖的景象……那東西咬著他的頭,已吞進了一半……但他不敢說,怕那只是一種錯覺。
這天,彭西岸的相好曼兒照常去看他。但彭西岸在門口把她攔住。
“我精神不好,要休息。四天后再來看我。”彭西岸道。
“為什么不讓我進來侍候你?”曼兒急問。
“不,我需要冷靜。”彭西岸漠然地把門關上。
曼兒給氣壞了:“好,以后看我理不理你!”她賭氣而去。于是,彭西岸與外界就隔絕了數天。
第四天,曼兒的氣已平了。她想起,彭西岸那天的表情很奇怪,沉靜而疲倦,也許他的確是需要冷靜,自己錯怪了他。這天,她特別把自己打扮得整整齊齊,穿一件粉紅色襯衫、一條灰色裙子,配合得很富青春氣息,駕了自己的跑車來看他。
彭西岸這天的表情果然大不相同,他熱烈地迎她進去,只說了幾句話,便要求和她親熱,兩人一直躲在房中。曼兒無論問他什么問題,他都避而不答,只用熱吻代替他的答案。
第二天,有人發現曼兒的跑車停在一條河岸傍,并不見車子主人。
警察在附近搜索,赫然發現一具無頭艷尸,穿粉紅色的襯衫、灰色的裙子。她的頭部自頸處不見,折斷的地方很不整齊,看情形不是用利刀切去,而是被別的東西弄斷的。
彭西岸前往認尸,證實是曼兒,但是對這件意外,并不能提供什么線索。
警員希望找到曼兒那失去的頭顱,但無法尋獲。有兩個假定:一是讓河水沖去了;一是讓獸類或其他怪物吞去了。
這件新聞登出后,把那河岸附近的居民都嚇昏了,婦女一到晚間便不敢出去。警方特別組織了一個搜索隊,沿河岸尋找有無怪獸蹤跡,但摸索了三晚,依然勞而無功。
另一方面,彭西岸已恢復工作。醫學界人士追問他那“怪眼”的下落,他只是聳聳肩、搔搔頭,表示不知去向。
醫生主席湯瑪斯老醫生特地約他吃飯,問他的近況,他也只是支唔以對。總之,他已變成了另一個人,沉默得可怕,而且顯得十分暴躁。
一個星期后,彭西岸又要為病人進行一次腦部開刀手術,患者是個五.十余歲的男人。
彭西岸要求盡量減少在旁協助的人,只選了一個年輕的女護士陪他。在把病人的腦子剖開后,彭西岸對護士說:“這個病人已無救了。”于是他著護土出去取一些應用品。護士回來,發現彭醫生背向著她,似乎在思考什么。她咳嗽一聲,彭醫生回過臉來。
“你好像有心事?”護土問。
“是的,病人死了,我覺得很抱歉。”
“沒有關系,你已經盡了力,就是對得起病人了。”護士反而安慰他。
這件事情過去之后,本來一切如常,沒有引起什么懷疑。但有關方面在檢查那病人尸體的時候,發現一件令人駭異的怪事情……那病人的腦漿都失去了,他的腦蓋里面全是空的。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醫院方面要求彭西岸解釋,彭西岸表示不知道.他不能提出一個圓滿的理由。
院方召那護士作證。護士說,當她觀察彭醫生開刀時,病人的腦子是正常的,后來發生了什么變化,她不得而知。
醫院對這件事非常懷疑,可是一時也不能作出什么結論。大約一星期后的一個晚上,有個護士在醫院中巡房,忽然尖叫一聲。她發現有個病人的頭腦穿了一個大洞。
這病人患的是氣管疾病,與頭腦絕對無關,何以在頭腦上穿一個洞而斃命,令人十分疑惑。
經檢驗后,病人的腦漿也已全部不見,仿佛被什么東西抽干了。醫院方面覺得這件事不能再忽視,立即致電報警,要求調查。警方將這件案與河邊的無頭女尸聯系起來。另一方面,院方把上次彭西岸進行手術時,一個老病人的腦漿也曾失去的情況向警方報告。
警方認為事有蹊蹺,即在腦科手術房內暗中布置,裝上一面鏡子,是可以透視的,能在鄰房望過來,而手術室的人卻不察覺。一天,機會來了,彭西岸又要為一個病人進行腦科手術。和上次一樣,他也只要一個女護士幫他。
院方早就通知了警探,躲在鄰房窺伺。
起初,一切正常,彭西岸把病人的頭皮切開,做應有的手術。過了一會,他搖搖頭對護士說:“不行,這人已無法可救了。”他吩咐女護士出去取一些東西。
護土離去之后,房中突然出現駭人的場面……彭西岸露出猙獰面目,張開大口,竟向那病人頭腦咬去,在吸餟病人的腦漿。
鄰房警探見證確鑿,立刻沖出,推門而入,舉槍指嚇:“彭醫生,快站起來,你被捕了!”
彭西岸不料事情敗得那么快,他抬起頭來,口中仍滿是鮮血,突然向最前的警探一噴,噴得他滿臉血漿,接著奪門而出。另一個警探欲攔阻他,彭西岸像野獸一般怒吼一聲,向他手臂上咬了一口,鮮血淋漓,痛人心肺。
就這樣,讓他沖出房去了。
后面兩名警探窮追不舍。其中一名高喊道:“彭醫生,你再跑,我就開槍了。”
彭西岸聽而不聞,繼續奔跑,警探向他開了一槍,正中他的右臂。彭西岸抱著右臂仍拼命奔跑,警探又開了兩槍,一槍打中他的腰部,一槍打中他的腿部。彭西岸 倒在地上,再也跑不動了。警探上前把他逮住,彭西岸臉色灰白,顯得十分驚惶。警察將他暫時帶返警署中,準備翌晨對他起訴。
彭西岸在牢中,不停地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食物,我要養料!”
獄卒把一片面包遞給他,彭西岸咆哮道:“我不要這個,我不是指普通的的食物!”
“你要什么?”獄卒詫異問。
彭西岸不答話,招手叫他向前,獄卒走近鐵欄邊,彭西岸突然抓著他的頭發,將他的頭拉近,張開大口便要咬他。
獄卒嚇了一跳,持命將他推開,但是臉部也給他的牙齒咬傷了。“你真是一個瘋子!”獄卒大罵。
以后,無論彭西岸說什么,獄卒也不敢再走上前。彭西岸急得暴跳如雷。半夜,他伏在地上,大哭起來,聲音怪異,不像是人的哭聲。將近凌晨時,他在牢中滾來 滾去,兩手抱著頭顱,號叫不停。天亮后,一切靜止下來,當警探陪同律師來看他時,他已斃命了,令人詫異的是他的身體雖然如常,頭顱卻干癟得象一個梨子大 小。
醫學主席湯瑪斯老醫生趕來觀看,他恍然大悟,點點頭道:“真正的彭西岸早已死了,這積怨報復的冤魂在咬噬他的頭顱后,又化成他的相貌,長在他肩上,‘怪頭’需要吸食腦漿作為養料,一旦不能獲得,便焦枯而毀滅。幸虧它作惡不多,沒有繼續為害人世。”
警方不大相信湯瑪斯的話,他把彭西岸的死作為一件懸案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