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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5/2012

死宅


自從六月份從大學畢業之後,我就不得不搬出了學校的宿捨。
在離開宿捨的前一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夢見宿捨樓著火了,我拼命地向外逃。
人家說夢都是反的,現在看來果然是如此,其實我根本不願意離開那裡。
我有一個好朋友叫做陸凱,是本地的學生,家就住在城市邊緣的郊縣。
他告訴我,他離開宿捨之後會回家去,如果我暫時沒有地方住的話,也可以去他那裡。
一年前的夏天,我曾經去過他的家,那是一個相當悠閒的地方,所有人仿佛都過得安閒而輕松。
陸凱的父母是一對相當隨和的老人,對我也很親切,這一切都給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所以我雖然並沒有立即答應陸凱的邀請,但卻已經在心裡做了決定,無論畢業之後情況如何,都一定要先到那裡去住上一段日子。
陸凱是早我三天離開宿捨的,他的論文是全班第一個通過的,早早的便離開學校回家去了。
那天早上我離開學校,坐上了開往郊縣的汽車,在車上我打了一個電話給陸凱,可是不知為什麼,他的手機卻已經關機了。
但這一點都沒有關系,我相信他現在一定正在家裡等待我的出現了。


汽車停在了郊縣的附近,我憑著記憶很快就找到了陸凱家所在的那個鎮子。
那是一個十分典型的小村鎮,最大的特點就是小。
從村口到村尾,即使是步行最多也只有十多分钟的路程,住的人家顯然也並不多。
一眼望去,沿街兩邊都是兩層樓的平房,被雨水沖刷得漸漸退色的牆面,就像一張張蒼白的面孔,顯得虛弱而無力。
不知為什麼,當我一走進村鎮的時候,心裡便突然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在升起來。
“這真的是我來過的那個安寧祥和的小村鎮嗎?”我不禁開始在問自己。
這個地方的同我記憶中的情景,差別實再太大了!
今天的天氣其實很好,晴空萬裡一碧如洗,天空中找不到一絲陰霾。
可是街道上的人卻很少,來往的只有幾張頹廢而麻木的面孔,連行走的樣子似乎都是僵硬而死氣沉沉的。溫軟的陽光似乎也不能喚不起他們一絲生機,整個村鎮都沉浸在一片蕭索之中。
陸凱的家是最典型的村鎮式建築。
一樓是很大的廳堂,但廳堂的布置,與其說是廳堂,倒更像是靈堂。
正中的一張八仙桌上供著兩具靈位,牆上掛著七八副不知是何年月的挽聯,原本雪白的紙張已漸漸泛黃,還留著點點霉斑。整個廳堂仿佛都透著一股陰森的氣息,令人不寒而栗。
房間在二樓,走道兩邊各兩間屋子,頂頭一間。小樓的後面有個小小的院子,用磚牆圍著。
宅子的門前則原本是一塊小花圃,但如今早已殘損荒蕪了,長滿了雜草。
在這裡,這是最典型的民居結構,十家住戶裡至少有九家半都是這個樣子的。
我走進廳堂,就看到陸凱的父母正坐在廳堂裡八仙桌前的那兩張已經斑駁不堪的棗紅色的椅子上。
他們看到我似乎感覺十分驚訝,表情竟有些說不出的古怪,我立即走上去,笑著說:“天叔淑姨,你們好!”
陸凱的父親叫陸天,她的母親叫鄧淑。
他們看著我的目光似乎頓時變得柔和了一些,但仍然帶著些疑惑,陸天說:“小卓,你怎麼到這裡來了,已經搬出學校了嗎?”
我點了點頭,說:“是啊,我從學校搬出來了。陸凱說如果我暫時沒地方住的話,可是先到這裡來住一陣子。”
陸天長長地“哦”了一聲,說:“原來是這樣。”
我看了看周圍,並沒有陸凱的身影,便問:“陸凱呢?他不在嗎?”
陸天似乎遲疑了一下,說:“小凱他前兩天回來過,但現在去城裡看他阿姨了,可能過兩天才回來。”
我“恩”了聲,心裡罵了陸凱那小子一聲。
這家伙邀請我過來,自己卻跑出去了,真是不夠意思。
我對陸天說:“既然陸凱不在,那我看我還是現走吧,過幾天再過來。”
說這話的時候我顯然是口是心非的,嘴上雖然這麼說,但腳下卻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陸天果然立刻開始挽留我:“小卓,你是小凱的朋友,又不是外人,就住在這裡等他吧。”
他說著便向一旁的鄧淑說:“你快去把樓上頂頭的房間收拾一下,讓小卓住下來吧。”
我當然立即再三道謝,然後跟著鄧淑到了二樓的房間。
那房間其實很干淨,只是象征性地收拾一下,我便住了進去。
鄧淑笑著對我說:“我們家裡都是上了年紀的人,平時也悶得很,小凱又經常不在家。有你在這裡,我們平時也能找人解解悶了。”
我把包裹放在牆角的桌子上,說:“那個當然了,我最喜歡和天叔淑姨聊天了!”
鄧淑點了點頭,說:“你大老遠的過來,應該也累了,先休息一下,等下我來叫你吃午飯。”
我“恩”了聲,說:“我最喜歡吃淑姨做的菜了,今天看來又可以大飽口福了。”
鄧淑又笑了笑,轉身就要離開,但似乎又猶豫了一下,輕聲地向我問:“小卓,你是真的不知道?”
我怔了一下,問:“什麼不知道?”
鄧淑似乎有些勉強了笑了下,立即說:“沒什麼,我就是隨便問問。好了,你快睡吧。” 她說著轉身從門口走了出去。
就在她轉身離開的時候,我聽到她低聲低估了一句:“真是個好孩子,只可惜……”
後面的話我就沒有聽見,接著我看到她慢慢地搖了搖頭,輕歎了一口氣,走出去了。
鄧淑的舉動讓我不禁有一種很怪異的感覺。她最後說的“可惜”是什麼意思?還有,她究竟想問我“知道”什麼?
為什麼這一次來,似乎整個鎮子都變得不一樣了,就連陸天和鄧淑也變得怪怪的。
他們在看到我的那一刻,眼中所現出的驚訝,絕不僅是因為感到意外那麼簡單。我敢肯定,他們一定有著什麼事情瞞著我,可那究竟是什麼呢?
我望著天花板,怔怔地想著。也許是因為太累了,沒過多久便沉沉地睡著了。


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十二點了,是陸天把我給叫醒的,因為吃飯的時間到了。
鄧淑今天做了很多菜,幾乎每一樣都是我最愛吃的。沒想到她的記性居然這麼好,我一年前來的時候曾經對她說過自己愛吃什麼,她竟然幾乎全都記得。
而陸天則不停地給我夾菜,想到剛才自己對他們的懷疑,心裡不免一陣陣的慚愧。
午飯之後的天氣很熱,我就躲進了房間裡,開著電扇,開始看帶來的小說。
一直到吃晚飯的時候才又下樓,而晚飯又是相當豐盛,而且極對我的胃口,吃得我一個勁誇贊鄧淑的手藝。
這一天我都過得異常悠閒,去年的那種感覺仿佛又回來了。
但是唯一讓我覺得心裡有些疙瘩的是,我總是能夠在不經意間看到,陸天和鄧淑眉宇間透露出一種淡淡的憂傷。
晚上我一個人躺在床上,望著窗外的星空。
郊縣的星空是十分美麗的,但我滿腦子都是陸天和鄧淑的那種令人不解的神情。
仔細想來,這裡依然讓我覺得有些不對勁,可是這不對勁究竟在哪裡呢?
我用力抓了抓腦袋,可還是一無所獲,看來就算把腦袋給抓破了,也不會有什麼作用。


我慢慢地睜開眼睛,也許是因為思索了太久,我的腦子裡有些亂糟糟的。
夜還是那麼的靜,靜得好像充斥著一絲絲恐怖,仿佛連一粒灰塵掉在地上,都能聽得見。
這個時候,突然一個輕微而熟悉的聲音在房間裡響了起來:“卓曦同,你終於來了……”
我的心中頓時猛然一震,這是陸凱的聲音! 
我簡直不能夠相信自己的耳朵,不過很快,我的眼睛便已再次證實了這一切。
我的房門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推開了,陸凱正站在我的門口。
他的臉色看上去很蒼白,幾乎沒有一絲血色,他站在那裡怔怔地望著我。
我似乎被嚇壞了,就連我自己也不明白,我為什麼要害怕陸凱。或許只是因為他的臉色實再太駭人,太讓人覺得恐懼。
我們相觑了大約兩三秒钟,他忽然轉身離開了我的房間,走進了走廊裡。
這時我才稍稍恢復了清醒,立即下了床,跟著他走過去。
當我走入走廊的時候,看到他進了走廊樓梯口,靠左側的一間屋子裡。
我立即跟了上去,也推門進了那間屋子。
而這時,陸凱已經直挺挺地坐在床上,好像一具雕像般一動不動。
“陸凱,你……你怎麼了?”
陸凱慢慢扭過頭,冷冷地看著我,眼神中竟找不到一絲正常人的暖意!
慘白的月光照在他那張憔悴的臉上,泛起一層淡淡的鐵青。他的嘴唇微微帶著暗紫色,就像是凝固的鮮血,更顯得詭異異常。
我不由駭得退了一步,險些跌倒。
“陸凱……你怎麼了?你沒事吧,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風一絲絲從窗口吹進來,鑽進衣袖和領口裡,就像一只冰冷的手,將午夜的涼意刺入了肌膚。
一瞬間,空氣仿佛都已經凝固了。
“卓曦同。”
陸凱的聲音顯得很僵硬,就像他的身體一樣,如同被施了殘酷的魔咒,變成了可怕的僵屍。
“卓曦同……”
陸凱似乎想說話,喉結不斷地劇烈顫動著,發出“咯咯”的聲音,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的雙手忽然緊緊扼住了自己的喉嚨,使勁地掐著,一對眼珠暴突出眼眶,仿佛立刻就會滾出來。
霎時,他的身體因痛苦而變得蜷曲起來。就像一只煮熟的蝦,不停地翻滾掙扎,顯得更加猙獰詭異。
“陸凱!”
我大叫著撲了過去抓住他的雙手,我不能繼續讓他這樣傷害自己,他會把自己給掐死的!
“陸凱,你想說什麼?你慢慢告訴我!”
不知過了多久,陸凱的身體漸漸恢復了平靜,但痛苦的表情卻仍未有絲毫消退。
他緊緊咬著牙齒,血絲從牙縫中滲出嘴角,臉上的每一根神經、每一寸肌肉都在不停地抽搐!
我已然嚇得不知所措,許久說不出話來。
“卓曦同,快走!快離開這裡!”
陸凱說著緊緊抓住了我的手腕,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量。
“快走,快離開這裡!”

窗外的上弦月很美麗,柔柔的夜,柔柔的月色。
我驚醒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還躺在那張木制的大床上,我將自己輕輕靠在床沿上,急促地呼吸著。
睡衣已被汗水浸濕了,覺得涼涼的。 耳邊仿佛還在不斷回響著陸凱叫我趕快離開的聲音。那聲音就好像是在嘶叫一般,充滿了痛苦和掙扎,還有悲怆、恐懼和無助!
我深深吸了口氣,輕輕打開床頭的台燈,希望光能夠驅走一絲心中的悸動和不安
然而就在這時,一股痛意突然從手上傳來,就像一根針,重重的刺進了身體裡。
一瞬間,我的整個身體都在劇烈地一顫。
借著昏暗的燈光,我看見自己的手腕上,赫然泛出一片深紅的淤痕,顯得清晰而明顯。
就是這雙手腕,在夢中被陸凱緊緊抓住的手腕,難道那不是一個夢?
那麼陸凱……
我幾乎無法再讓自己繼續想下去,這一切實再太怪異,太令人無法相信了。
我用力的甩著頭,竭力想要恢復冷靜,可是卻沒有一點作用,我的依然亂得不行。
我慢慢從床上起身,走出了房間,像夢中那樣來到了樓梯左側的那間房間的門口。
門並沒有鎖,我推門走進去。
床、窗簾、甚至是月光,一切都跟我夢中的情景一模一樣,唯一的差別是,床上並沒有人。
陸凱並不在那裡。
我緩緩地松了口氣,看來那的確只是一個夢,是我的神經太緊張了。
而手腕上的淤痕,或許是在什麼時候不經意留下的,只不過是我自己沒有注意到罷了。
頓時,我的心一下子寬了許多,暗暗埋怨自己疑神疑鬼,給自己找罪受。
但就在這一刻,突然一個聲音傳進了我的耳朵裡,房門外的木制樓梯上,赫然傳來一陣陣微微的“吱呀——吱呀——”聲。
聲音很輕很細微,然而在這樣一個寂靜詭異的夜晚,卻同樣足以刺傷一個人所有的神經。
每一聲輕響,都仿佛如同一柄冰冷的匕首,刺進我的耳膜裡。
“吱呀——”聲很快便消失了,就像它的出現,很突然很詭秘,雖然只是短短的幾十秒,卻竟像是延續了幾個世紀。
我覺的自己的心跳正在不斷地加速,呼吸也漸漸變得急促。
我稍稍移動了一下僵硬的胳膊,走出了房間。
走道裡很黑,沒有燈光,樓下的客廳裡也沒有燈光。
我走下樓,腳步很輕很小心。
夜晚的廳堂看上去更像一座靈堂了,掛在天花板上的白帆被夜風吹得微微地擺動著。在漆黑的環境中,仿佛不知何時便會將人的魂魄吸走。
就在這一刻,我忽然停住了腳步。
我的雙眼已漸漸適應了黑暗的環境,我看到靠近屋門的地方,赫然是一個人形一般的黑影。
我僵立著,一動不動,而那個黑影也一動不動,甚至沒有一點聲音。
靠牆的靈台旁,有一架落地式的壁钟。
黑暗中,只聽見钟擺“嘀嗒、嘀嗒”的擺動著,似乎配合著我此刻的心跳與喘息,聲音顯得虛弱而無力。
氣氛便像是隨著空氣一般的凝固了,維持在一種岌岌可危的僵硬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我的雙腳已漸漸開始覺得有些麻木。
突然,钟擺蓦得停止了響聲。
就像是被午夜的魔鬼一口吞進了肚子裡,消失在了這一片猙獰詭異的黑夜之中。
我的心猛然一顫,心跳似乎也在一瞬間跟著钟擺的停歇而停止了跳動。
而這一刻,黑暗中響起了一個陌生的聲音:“這钟……又停了。”


“吱呀”一聲,紅漆斑駁的木窗遽然被夜風吹了開來,這突如其來的聲響讓我再次顫了一顫。
一絲絲的寒意慢慢從背脊升到頭頂,全身的血管中好象有無數條毛毛蟲正在不停的蠕動爬行,頭皮也漸漸開始有些發麻。
月光淡淡地從窗口照了進來,在磚石的地面上薄薄泛起一層如霧般的光暈,屋子裡亮了一些,但卻愈發顯得詭異與迷離。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將手掌在衣擺上輕輕地蹭了蹭,擦干手心中的冰涼的汗水。
一瞬間,黑暗中的身影突然動了一動,抬起頭,用一雙黯淡卻幽邃的眼睛冷冷地逼視著我的臉。
我駭得退了一步,背心已貼在牆面上,一種寒冷的感覺立刻傳了過來。
——剛才就是“她”在說話?
一個十分陌生的聲音,顯得有一些蒼老而沙啞,但在這樣的一個夜晚,卻更有著一種懾人心魂的魔力。
“你……”
我的嘴唇微微地哆嗦著,喉嚨口不停發出“咯咯”的聲音,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那雙眼睛依舊冷冷地注視著我,蒼老的聲音再次響起來:“你就是今天搬進來住的,那個陸凱的同學?”
我微微皺了皺眉,道:“是的。”
我似乎在一瞬間想起了一些什麼,稍稍定了定神,試探著問道:“您就是陸凱的外婆?”  
黑暗中的影子低聲地喘了口氣,聲音仿佛也變得柔和了許多,緩緩道:“是的,我就是陸凱的外婆。”
我聽陸凱說過他有一個外婆,年紀已經相當大了,而且脾氣十分古怪。
每天都將自己關在樓梯靠右邊的那間房間裡,幾乎從不出來。也不准任何人去打攪他,只有每天吃飯的時候,才允許陸凱的父母把飯菜送進房間裡。
我雖然去年曾經來過這裡,但卻一直沒有見到過她。
“我睡不著,聽見樓下有聲音,就下來看看,我還以為……還以為……”
我顯得有一些窘,這裡畢竟是別人的家,半夜三更在別人的家裡到處走動畢竟不是一件很有禮貌的事情,尤其是現在又被主人撞見的時候。  陸凱的外婆輕咳了兩聲,發出“呵呵”的聲音,分辨不清是喘氣還是在冷笑:“你以為什麼,你以為我是鬼對不對?”
我並沒有否認。
這時一陣夜風吹過來,木窗被風吹地搖晃起來,拍打著窗棂,發出“啪、啪”的響聲,就像電影裡午夜鬼魅敲門的聲音
陸凱的外婆忽然幽幽地歎了口氣,沙啞地說:“年輕人,你是真的不知道?”
“什麼不知道?”我說:“為什麼你們都問我這樣的話?我究竟真的不知道什麼?
外婆又歎了口氣,低著頭望著磚石的地面,似乎已陷入了沉思中。
我又說:“你們所說的事情是不是跟陸凱有關?我一直覺得天叔和淑姨的神情很怪,是不是陸凱出了什麼事情?你們快告訴我,我真的不知道!”
陸凱的外婆緩緩搖著頭,顯得有一些無奈,眼神中更多了一份深深的憐惜之色。
她默然半晌,才苦笑著說道:“沒什麼,你不用再問了,什麼事情都沒有。”
我還想問些什麼,可是話還沒出口,她已經再次說:“時間不早了,你快點回去睡覺吧,我也要休息了。”
陸凱的外婆從牆角的陰影之中走出來,身形更加佝偻,說話間已邁上了梯道。
我靜靜望著她走上了樓梯,漸漸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我輕輕地倚靠在窗棂上,仰望著如幕般的夜空,突然一股難言的疲憊湧上了心頭。
我拿出手機又給陸凱打了一個電話,陸凱的手機依然關著。



這一夜我都迷迷糊糊地沒有睡踏實,第二天一早起身去梳洗時,在廚房門口看到了正在做早飯的鄧淑。
陸天站在她的身邊,他們顯然並沒有發現我的存在,正在低聲地談論著什麼。
我正想進去跟他們打招呼,可就在我准備邁步的時候,陸天的一句話忽然傳進了我的耳朵裡。
我頓時愣了愣,又收回了腳步。
陸天有些遲疑地說:“看來那個孩子真的不知道,你說我們應不應該告訴他?”
又是說我“不知道”,我究竟不知道什麼?
我立即決定聽下去。
鄧淑似乎也很猶豫,說:“我也不知道,他是個好孩子,我也不知道我們應不應該告訴他。可是就算我們不說,他遲早也是會知道的,我們總不能把他在這裡留一輩子吧。”
陸天似乎想要說什麼,但他顯然十分困惑,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歎了口氣。
他們吞吞吐吐地態度,已經讓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我立即沖了進去,大聲地說:“天叔淑姨,你們究竟在說什麼,究竟有什麼事情是我不知道的,你們快告訴我。就連婆婆都問我這樣的話,我實再是受不了了!”
陸天和鄧淑顯然被我的突然出現嚇了一跳,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愣愣地看著我。
半晌,陸天才吞吞吐吐地說:“沒什麼,真的沒什麼。小卓,你不要瞎疑心,我們哪會有什麼事情瞞著你。”
我當然不會相信他們的話,繼續激動地說:“是不是陸凱出了什麼事情?你們快告訴我啊!”
他們互相望了一眼,陸天再次說:“沒有,小凱能有什麼事,他過幾天就從城裡的阿姨家回來了。”
我突然覺得心裡有一種說不出憋悶,似乎立刻就需要發洩出來,我疾聲地說:“我昨天看到陸凱了,他的情況很糟糕!他好像正在承受很大的痛苦,他還叫我立刻離開這裡,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們快告訴我!”
我覺得自己真的快要瘋了,竟連夢中看到情景都說了出來。
陸天刹那間臉色變得蒼白如紙一般,顫顫地說:“你……你看見小凱了……”
但他隨即仿佛是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麼,不僅停止了聲音,而且將目光避開了我的注視。
這時鄧淑開始說話了,她有些不自然地對著我笑了笑,說:“小卓,你別胡思亂想了,這裡什麼事情都沒有。我們都很好,小凱也很好,大家都很好……”
可是鄧淑的話還沒有說完,我的身後突然響起了一個沙啞而蒼老的聲音:“很好,什麼是很好?你們打算瞞他多久,難道你們能夠瞞他一輩子嗎?”
那個聲音讓所有人都蓦然一驚,我回頭看去,陸凱的外婆已經站在廚房的門口,冷冷地注視著我們。
這還是我第一次看清她的樣子。她看上去已經非常老了,滿臉都是如刀刻一般的皺紋,腰背佝偻著,只有那雙眼睛中還射出一種十分怪異的神采。
陸天似乎有一些尴尬,立即說:“媽,你怎麼從樓上下來了?”
陸凱的外婆並沒有再說什麼,已經轉頭又朝樓上走去,沒多久便消失在樓梯的轉角處,隨即樓上傳來了一下關門聲。
這時陸天和鄧淑仿佛都松了口氣,臉色終於變得有些緩和起來。
陸天對我說:“小卓,你別多想了,什麼事都沒有。現在還早,你再休息一下,等會兒我和你淑姨會叫你下來吃早飯的。”
我沒有再說什麼,只得聽他們的話,再次回到樓上。
可是當我經過陸凱外婆的房門口時,我的腳步卻停了下來。、
我遲疑了大約有十分钟,終於還是輕聲地敲響了房門。裡面沒有絲毫動靜,我推開了房門,慢慢走進去。
現在正是初夏,正是最生機盎然的時候,可是屋子裡卻有著一種說不出的陰冥。
厚厚的窗簾將外面的一切都擋在了窗外,只剩下一角簾沿,透出半縷光芒照在屋子的水泥地板上,也照在了一張退色的籐椅上。  陸凱的外婆輕咳了兩聲,發出“呵呵”的聲音,分辨不清是喘氣還是在冷笑:“你以為什麼,你以為我是鬼對不對?”
我並沒有否認。
這時一陣夜風吹過來,木窗被風吹地搖晃起來,拍打著窗棂,發出“啪、啪”的響聲,就像電影裡午夜鬼魅敲門的聲音
陸凱的外婆忽然幽幽地歎了口氣,沙啞地說:“年輕人,你是真的不知道?”
“什麼不知道?”我說:“為什麼你們都問我這樣的話?我究竟真的不知道什麼?
外婆又歎了口氣,低著頭望著磚石的地面,似乎已陷入了沉思中。
我又說:“你們所說的事情是不是跟陸凱有關?我一直覺得天叔和淑姨的神情很怪,是不是陸凱出了什麼事情?你們快告訴我,我真的不知道!”
陸凱的外婆緩緩搖著頭,顯得有一些無奈,眼神中更多了一份深深的憐惜之色。
她默然半晌,才苦笑著說道:“沒什麼,你不用再問了,什麼事情都沒有。”
我還想問些什麼,可是話還沒出口,她已經再次說:“時間不早了,你快點回去睡覺吧,我也要休息了。”
陸凱的外婆從牆角的陰影之中走出來,身形更加佝偻,說話間已邁上了梯道。
我靜靜望著她走上了樓梯,漸漸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我輕輕地倚靠在窗棂上,仰望著如幕般的夜空,突然一股難言的疲憊湧上了心頭。
我拿出手機又給陸凱打了一個電話,陸凱的手機依然關著。

難道那並不是一個夢,而是真實發生的事情?我的鬼魂在第二天離開了學校,來到了這裡,而在這裡居然又遇上了一家鬼魂。
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我的耳邊傳來了陸天的聲音:“其實我們一看到你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你是鬼魂,可是我又發覺,你自己卻根本不知道這一點。所以我們一直都很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
陸天的聲音仿佛在我耳邊變得越來越模糊,越來越遙遠。
我突然驚叫起來。
我驚叫著沖出了房間,沖出了那棟房子,沖出了那個小鎮。
我搭上了通去城裡的公共汽車,可是我同司機說話,他卻根本不理睬我,整個車上沒有一個人能看到我。
我下了車,在市區裡游蕩著。
我來到了一家電器商店的門口,商店門口的櫥窗裡擺著一台電視機,電視裡正在播放新聞。
新聞的內容是,前天夜裡某所高校宿捨樓意外失火,十一名學生死於火場。
新聞的後面是就那十一名學生的名單,而我的名字就排在其中的第三個。
我望著暫時停頓的屏幕,慢慢地在街上坐了下來。
我慢慢地仰面躺在地上,一輛摩托車從我的身上飛快地行駛過去,可是我卻沒有一點感覺。
我慢慢地合上了眼睛,心裡頓時有一種說不出的空虛和酸澀。
整個世界仿佛都已在離我越來越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