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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2012

鬼伯爵尋仇記

這小姑娘叫克萊爾,是古堡現主人的女兒,也就是我的女。
“你不要哇哇叫。”我先對她說。
“我根本不打算哇哇叫,我知道你是誰。”她對我說。
“是嗎?”我問她。
“是的。”她鎮定地向我走過來,開始端詳我的裝束。我這身裝束的確很值得一看:藍色的織錦上衣,多皺格的裙子,白色的領帶,花邊袖口,紅背心配上綢短 褲,腳登紅高跟鞋,特別是頭上戴著敷粉的假發。總而言之,我可以自負地說,我是一個相當漂亮的鬼。但是那小妖精咯咯笑。
“你的樣子實在好玩。”她說。
“真的嗎?”我冷冷地說著挺直全身,加上高鞋跟,身高五英尺六英寸。“我很高興你覺得好玩。”
“你是里林頓古堡出名的鬼,”她說,“我一直聽到人們說起你。”
我覺得更開心了,給她一個難得的微笑。“不錯,我是一個出名的鬼。”
“我爸爸剛繼承了這古堡,”她說下去,“我今天是第一天到這里。爺爺和他合不來,所以我和你以前從來沒見過。我的名字叫克萊爾。”
聽她說到她爸爸,我心里感到一陣溫暖,我記得看見他時,他還是一個邋遢孩子。而老伯爵和我一向合不攏,他不肯相信我的存在,有一天晚上我站在他的床前做鬼臉,他竟放肆地說,我的出現只是他酒喝多了的結果。
“你活著時是個很壞的人,”克萊爾往下說,“整天喝酒賭博,直到有一個勇敢的人,叫赫爾貝特的,在決斗中殺死了你。”
“這是一個彌天大謊,”我抗議說,“是徹頭徹尾的彌天大謊,是赫爾貝特家里人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制造出來的。我一點也不壞,噢,我承認我喝一兩瓶酒,偶爾也打打紙牌,但絕不超出我的地位應有的限度。至于決斗,那實際上是一次謀殺。”
“謀殺!”克萊爾喘了一口氣,“你是說赫爾貝特爵士……”
“有一天夜里他躲在長畫廊那里等著,用劍插進我的心臟,后來他自己在手臂上扎了一劍,再把劍放在我的手中,說他只是自衛。這就是我在古堡里鬧鬼的緣故,我不能夠安息,你明白嗎?”
“為什么?”她問道。
“為什么!”我一時無言以對。“我說過了,我被卑鄙地謀殺,我的名字受到玷污,你還問我為什么在古堡里鬧鬼。”
“我覺得這太愚蠢了,”她說,“為了二百四十年前發生的事走來走去嚇唬人,你應該感到害臊。”
“你太沒有教養了!”我說,“你必須懂得,有一些事情我要做完了才能安息。你知道,赫爾貝特爵士欠了我一大筆錢,這就是他謀殺我的原因。有一天夜里玩紙牌他輸給我三千英鎊,他還不出。”
“這件事聽起來太壞了,”克萊爾說,“我媽媽說過不該賭博,不過,到了現在也沒有辦法了,赫爾貝特爵士也死了二百多年了。”
“賭債是要欠債人的繼承人和后人歸還的,二百四十多年來我一直在尋找赫爾貝特的后人來算清這筆賬。”
正在這時候,我聽到了腳步聲,為了謹慎起見,我馬上隱身不見。
我不見了,克萊爾看上去十分不安,當她的媽媽開門進來時,她帶著失望的表情在房間里東張西望。她媽媽是位美麗女子,約三十五歲,一頭秀發,藍色眼睛,她看來有點不高興。
“克萊爾,我在到處找你。你在這兒干什么?”
克萊爾帶著狡黠的微笑說:“我說出來你也不會相信。”
“說吧,讓我聽聽看該不該相信。”她媽媽回答。
“我剛才在和鬼說話。”
“和什么?”
“和鬼。第八代壞伯爵,只是他說他并不壞,是赫爾貝特爵士在長畫廊里謀殺了他。”
“噢,克萊爾!”她的媽媽笑得透不過氣來,只好坐下。“叫我拿你怎么辦呢?你難道不知道世界上沒有鬼嗎,連壞伯爵的故事也只是個神話罷了。那伯爵可能只 是個意志薄弱的年輕人,跟許多人一樣,愛賭點錢,喝點酒,在一次愚蠢的決斗中被人殺死了。但有一點是確定無疑的二百四十年前就死了,如今再也不會來打擾我 們了。”
“媽媽,我剛才看見他,和他說話了,他說要赫爾貝特的后代償還一筆賭債。”
“聽來還挺玄的,”伯爵夫人站起來,“而且鬼氣十足,但我一個字也不相信,除非我親眼看到他。”
我真是躍躍欲試,只要一顯形,她馬上就相信是有鬼了。麻煩的是她一相信,隨之而來的是哇哇大叫,我最受不了哇哇大叫的女人。因此我克制住沖動,沒有顯形,這使克萊爾大為不快,她不高興地在房間里東張西望。
為了不再強忍下去,我穿墻而過,到我喜歡光顧的城墻那頭來回踱步,眺望沐浴在落日余輝中的城市。這座城市延伸幾公里,我不禁想起昔日我活著時,它還只是 個小村莊,極目而視,每一座農舍、每一畝土地都是我的產業。一點不假,我是個意志力薄弱的傻瓜。我不該和赫爾貝特那種人交往。
我不該賭博…晚風在雉煤周圍呼嘯,我突然感到非常孤單寂寞。
隨后我無聲無息地回來,穿過空蕩蕩的房間和一條條黑洞洞的走廊,來到當今伯爵的生活區。他正坐在一個大壁爐的左邊,壁爐里木柴在熊熊燃燒。他的太太在他對西斜倚著。伯爵的相貌有點像我,我想我們可能合得來、他膝上放著一疊文件,眉頭皺著。
“沒有辦法不這樣做了,”他說,“這古堡只好賣掉。”
“我們就籌不到這筆錢了嗎?”里林頓夫人問道,“你也知道,失去這古堡會使我們大家心碎的。”
“我親愛的太太,”伯爵翻動他的文件,“你以為我沒有千方百計想過辦法嗎?光債務就達兩萬五千英鎊,老人家用這古堡抵押又借了一萬英鎊。我上哪兒去弄到三萬五千英鎊。沒別的辦法,我只好答應威爾金森。”
“你是說把這古堡賣給那個可怕的家伙?”里林頓夫人從椅子上挺起身子。
伯爵苦起了臉。“我怕沒有別的選擇了,親愛的。”
“不過,”里林頓夫人又沉到椅子里,“他這個人是那么討厭,那么傲慢。想起這個人就……”
我不想再聽下去了,飄過了身后的墻,心里感到難過。自這座城堡八百年前奠基以來,它就屬子里林頓家族,一代代人在這里出生,在這里格斗,有時也在這里被 殺,但通常是壽終正寢。想到有一個陌生人,也許是個撈了一大筆不義之財而趾高氣揚的平民,將在城頭上悠然散步,在大餐廳里狼吞虎咽,在寬敞的寢室里大打呼 喀,我不禁氣得渾身發抖,咆哮大叫,震得幾道門敞開,廚娘歇斯底里大發作。我看見克萊爾站在她的臥室門口,知道她是個頭腦冷靜的姑娘,我馬上顯出形來。
“你太搗亂了,”她嚴肅地說,“你把所有的人嚇壞了,為什么發出可怕的叫聲?”
“因為你爸爸要賣掉這古堡,”我咆哮說,“賣給一個出身低微的人,叫威爾金森的。”
她看來吃了一驚。“你是說,你偷聽到他們說的私房話?”
“不要問傻問題,現在告訴我,這威爾金森是個什么人?”
“我想你最好到我的房間里來,”克萊爾說著,讓路請我進房間,其實這毫無必要,因為我可以從她身上穿過去。“萬一有人走過,看見你站在那里,就要嚇昏過去或者驚叫了。”
我走進房間,坐在床上。克萊爾一關上門我就問:“好了,他是什么人?”
“他這個人不太好,”她難過地搖著頭說,“但非常有錢。他又胖又高大,呼吸時把氣噴到你身上。”
“我知道這種人,”我點點頭,“我活著時有這么一個放高利貸的,記得有一次我還把他踢下了樓梯,不過現在不說這個。這威爾金森為什么要買這座里林頓古堡呢?”
“他要把它改成假日旅館。飯廳改成飯店,舞廳改成通俗舞廳,草坪上開爵士音樂會……你為什么拉頭發?”
“那家伙敢把腳踏進前門,我就叫他的頭發變白!他吃飯時我變出個骷髏頭向他狂笑。他睡覺時我在他耳邊悄悄說話,還要坐在他的胸口上,用冰涼的手摸他的腦門。我還要……”
“別說了,”克萊爾頓頓腳,“你不能做這類事。我不讓你嚇唬人,哪怕是嚇唬一個像威爾金森先生那樣討厭的人。這就像強欺弱、大欺小,而且沒有意思。你還是想個實際有效的辦法幫我爸爸弄到錢吧。”
“但他需要三萬五千英鎊,”我反對說,“我沒有經濟頭腦,一個貴族不應關心錢的問題。”
“我爸爸也是個貴族,他就要關心,而且他不及你一半聰明。現在你還是隱身吧,我聽見媽媽來了。”
威爾金森先生第二天到城堡來,是不請自來過周末的,我還沒有見過一個人這樣需要好好被鬼嚇唬一下。他又高又胖,紅光滿面,禿頂,只要走近一個比他小的人,女人或者孩子,他就向她彎下腰來,對她呼吸。他就是這樣對待克萊爾的。
“這一位是誰呀?”他彎下腰,討厭的臉離她的臉只有幾英寸。“我敢斷定你是這家的小姐,你好嗎,我親愛的,你好嗎?”
“很好,先生。”克萊爾用她那受到我贊嘆的出色的克制口氣回答。
“那你呢,我親愛的?”這句話是對里林頓夫人說的,我看到她的丈夫抿緊了嘴唇。“你像鮮花盛開,鮮花盛開……”他向她彎下腰來呼吸。
“我很好,謝謝你,威爾金森先生。”她冷冷地說。
“向朋友們問好,”他大聲說,“大家不要拘禮,我很快將擁有這座古堡,我就是家庭的一分子了。”
“我想,”里林頓伯爵說,“我們最好保持生意關系,威爾金森先生。我記得你說過,做生意是不講感情的。”
即使威爾金森的皮很厚,這句帶刺的話還是刺了進去,他皺起了眉頭。
“隨你便,里林頓,隨你便。”他環顧大廳,看看大樓梯,說:“我要把所有的橡木護壁板拆掉,它們使這地方看來太暗了。我要把墻漆成鮮亮的粉紅色, 放上一個留聲機,沿那邊墻弄一個酒吧,這樣好吸引年輕人。”
“噢,你不能這樣做。”里林頓夫人低聲說。
“我能這樣做,我要這樣做。”他慢慢地轉過臉來,他不再微笑了,那雙小眼睛像藍色的冰塊。“當然,你們可以把這地方賣給其他人,只要你們能找到買主,或者……”他現在又微笑了,一個討厭的、諷刺的冷笑。“或者你們能弄到三萬五千英鎊,這是我出的價錢,記得嗎?”
“你知道得很清楚,我們被捏在你的手心里。”里林頓伯爵輕輕地說。
“一點不錯,”他咯咯笑,“一點不錯。”
他一點不知道,當管家老斯洛姆斯送他到樓上房間時,我一直跟在他后面。我求克萊爾,求一個小姑娘,對她說:“請讓我用冰涼的手指戳一下他的喉嚨吧。”
“不行。”她搖搖頭。
“或者在他關燈時發出一聲呻吟。”
“當然木行。”
“至少讓我在他睡著時抽掉他的枕頭。”
“不,不行。”她皺起眉頭。說來可也奇怪,我這個里林頓古堡的鬼馬上就感到慚愧了。
“好吧,別生氣。只是鬼要作祟是天經地義的事,威爾金森是我百年未遇的最理想的作祟對象。我得讓他在床底下爬兩分鐘。”
“好了好了,我跟你說過,”她堅持說,“你還不如想個辦法,弄到我爸爸需要的三萬五千英鎊。”
“我親愛的孩子,”我抗議道,“我活著時從不考慮錢的事,我的管家供給我需要的一切,我記得……”我停了口,猛然想起一件事。
“你記起什么了?”克萊爾問道。
“寶藏,”我說,“我好像記得,我祖父在內戰時藏了一批家傳的銀餐具。”
“天吶!”克萊爾拍著手說,“你有把握嗎?”
“市九分把握。別響,讓我想一想。那大概是一六四七年。諾爾·克倫威爾的鐵甲叛軍要進攻這城堡,傳說我祖父把所有祖傳銀餐具和珠寶藏了起來。問題是他本人在這場戰斗中犧牲了,沒人知道他把財寶藏在什么地方。”
“你沒有嘗試把它們找出來嗎……”她停了停,“我是說在你活著的時候?”
我聳了聳肩。“我父親和我都嘗試過,但終于放棄了。再說,也無法證實它們沒有被圓顱軍搶走。我父親娶了一位非常富有的繼承人,她帶來了她的餐具和珠寶。但你的曾祖父賭錢,把它們全輸掉了,那是一八六O年的事。”
“但原來的寶藏還在這里嗎?”克萊爾問道,“你后來找到它沒有,我是說在你……”
“你是說在我被謀殺以后吧?老實說,我沒想去找。一堆舊銀餐具對我毫無用處。不過它要是還在這里,我找到它應該不會困難。我能夠穿墻遁地。對,我來找找看。”
“請你快找,”克萊爾求我說,“時間不多了,爸爸這個周末就要在文件上簽字。”
“是嗎?”我大叫一聲,窗戶震響。“為什么你不早說?那燃燒的木頭老哈里會把他的財寶藏在哪里呢?”
“燃燒的木頭老哈里?”克萊爾問道。
“對,這是我祖父生前的外號。人人怕他,特別是圓顱軍。”
“會藏在地窖里嗎?”克萊爾提出。
“那地方太明顯了,”我回答說。“圓顱軍首先找的就是那地方。只要有新掘過的痕跡,他們就會發掘,不會在那里,我想是個密室。”
“密室?”克萊爾險了口氣。“你是說古堡里真有密室?”
我哈哈大笑。“我親愛的姑娘,亨利八世時天主教徒藏在哪里?‘殘忍的瑪麗’在位時清教徒藏在哪里?美親王查理入侵時反抗的軍隊藏在哪里?我有時候想,密室是不是比已經知道的要多。墻壁里恐怕充斥著密室。好了,現在你上床去休息,我去找。”
她還想爭論,但我干脆一隱身,穿過地板,落到下面一個房間里去了。這房間曾經是老哈里的臥室。我鉆進東墻,發現它是花崗石的。我又鉆進西墻和南墻,都沒 用。接著我細看壁爐,是十六世紀式的,大得一個人可以不低頭就走進去,我發覺后面只是一大片石墻,我一穿過它就知道不用再找了。里面是一個黑得像鯨魚肚子 的小房間,謝謝我的能在黑暗中看見東西的本領,我看到房間當中有一個橡木大箱子。接著我察看我鉆過來的墻,它原來是一扇門,只要轉動右邊一根支撐壁爐的柱 子就能把它打開。鬼必要時能吹開普通的木門,能弄得窗子格格響,能使沉重的東西飄過房間,但即使像我這樣本事高強的鬼也無法轉動石柱。于是我回去找克萊 爾。
“你找到了嗎?”
我點點頭。“我想我找到了。你最好起床,從樓梯下去,到這個房間底下的一個房間去。我穿過地板下去。”
克萊爾帶著手電筒,花了不少工夫才找到路下來,等她推開門走進老哈里的房間,我已經等得有點不耐煩了。
“好,”我向壁爐走過去,“壁爐的墻后面藏著一個小密室。你轉動這根柱子,墻就會移開的。你轉得動嗎?”
“我來試試看。”
她放下手電筒,用兩只小手抓住柱子轉它。墻一動也不動。
“你抱住柱子,”我指點她說,“用腳撐著地轉動它。”
她照我說的做,雙臂抱住柱子,用腿撐著地轉動它。她哼哼哈哈的,壁爐的墻開始移動,門開了。累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克萊爾撿起手電筒去照黑暗的室內,于是也看到了木箱。木箱寬約四英尺,包著鐵皮,有一個大鎖孔,但沒有鑰匙。
克萊爾真是得意非常:“你是空前絕后的最好的鬼。”
我點頭同意,然后指出:“箱子太重,你沒法移動,最好把你爸爸叫來,說你偶然發現一個密室,我隱身留在這里,靜看事情如何進展。”
克萊爾把她的爸爸媽媽帶來了,他們都拿著手電筒,因為古堡的這一部分沒有接電線。伯爵看到壁爐后面的洞,第一個驚訝得端了口氣。“孩子說得對,瞧,我親 愛的,是有個密室,里面有個大木箱。天啊,也許那古老傳說是真的……克萊爾,你拿著我的手電筒,我把箱子從密室里拉出來。”
這可不好辦,因為年代久了,里面發潮,木箱粘在地板上,加上箱子又重,但他還是把它拉出來了,拉到外面房間當中。
他先在箱子各處摸摸,再去研究那鎖。這時候我不耐煩得都要發脾氣了,那傻瓜總該知道,箱蓋得用東西來撬吧?這個主意終于也漸漸鉆進了他腦袋里所謂腦子的那個部分。
“我們得把箱蓋撬開,”他腦子亮堂起來說,“你們待在這里,我到工具間去,馬上就來。”
“還不知道箱子里裝的是不是財寶,”她媽媽對克萊爾說,“我真想像不出,你怎么會找到這個密室,并且把它打開的。”
“噢,我只是用我的腦子,”克萊爾快活地回答,“我想財寶一定藏在燃燒的木頭老哈里房間里的什么地方。”
“你說誰的房間?”
“燃燒的木頭老哈里。他是那鬼的……我是說,他是第六代伯爵的外號,人人都知道。”
“可我不知道。”伯爵夫人抬頭看見她丈夫拿著一根鐵撬桿進來。“查爾斯,你知道第六代伯爵叫燃燒的木頭老哈里嗎?”
“知道,可現在不要管這個。讓我先來撬開這箱子。你們站到旁邊去。”他把撬桿細的一頭塞進箱蓋和箱子間的縫,然后往下按。只聽見木頭開裂聲,然后卡啦一 聲,箱蓋撬開了。三個人拿著手電筒走過去圍著箱子,我只好站起來往上蹦蹦跳,要從他們頭上看下去,看看箱子里裝的到底是什么。老哈里裝箱時一定極其匆忙, 一堆銀餐具胡亂扔在里面,上面扔著一些項鏈和鍛子。伯爵把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恭恭敬敬地攤在地板上。
“今夜我把這些財寶放在保險箱里,”伯爵說,“明天我一早就請城里一位珠寶商來估價。”他向妻子和女兒轉過笑臉,“我想我們有可能擺脫威爾金森先生了。”
我感到十分滿足,自從那個倒霉日子挨了赫爾貝特一劍以來,還從未這樣快活過。
第二天上午十一點珠寶商來了,這人頭有點禿,被請到書房,當看到銀餐具時,頭發都豎起來了,像一只看到兔子的狗一樣。他拿出放大鏡察看每一件餐具,越看越有興趣。“伯爵,這是十五世紀工藝的標本,”他說,“不算完美,但非常好。”
“那么項鏈呢?”伯爵問道,“鋁子呢?它們怎樣?”
“不太好,伯爵。有一些寶石只是仿制品。這在當時是常有的。你知道,在內戰期間,有許多國王的支持不得不賣掉他們的財寶,換錢來幫助國王。你的祖先想必 也賣掉一些寶石,只好用逼真的仿制品來頂替,這樣自然就降低整串項鏈的價值了。我還擔心”他撿起一個鍋子,又撿起一副耳墜,“這些珠寶大多是這樣。不過” 他放下他的放大鏡,“你還是可以知道保守的估價……”
他的話被突然進來的威爾金森先生打斷了。這大胖子目睹這場面,用貪婪的眼光掃視了桌子一眼,接著把嘴唇抿成一道細線。
“我沒有聽見你敲門。”伯爵冷冷地指出。
威爾金森先生不理他的指責,指著桌上的珠寶問道:“怎么,全都是這樣的?”
里林頓夫人無法掩蓋她心中的快樂。“威爾金森先生,這些東西就是我們想用來還清債務的。”
“說實在話,”威爾金森先生冷笑說,“我看不出這些假貨能賣到多么高的價錢。”
“不要被外表欺騙,”伯爵冷冷地說,“史密斯先生,在我們的談話被打斷前,你正要告訴我們你對這些珠寶的估價……”
“只是粗略估價,”珠寶商說,“但我應該說,如果出售時好好做廣告,你有理由可以希望得到比方說吧兩萬英鎊。”
“就這么多?”伯爵問道。
“我說過了,有些寶石是仿制品,但它們是古董,它們的這個價值應該考慮到。自然,這就要看是誰開價了。你可以再多得幾千英鎊。” 樣嘛,”伯爵說,“兩萬英鎊可以交稅,然后我把古堡向游客開放,每張門票收二十五便士。這樣做雖然需要時間,但我們能對付過去了。”
克萊爾高興得拍手,里林頓夫人也面露喜色,我也隱著身子快活地跳舞。可這時候威爾金森先生又開口了:“里林頓伯爵,我怕你忽略了一個很小但非常重要的細節這是發現了藏物。”
伯爵的微笑頓時凝住。“你說什么?”
“發現了藏物。政府規定,所有在土地里和私人產業內發現的金銀錠、金銀制品均屬王國政府所有。通常做法是把它們送交大英博物館,他們付給你市場價格的三分之一,因此你不能指望得到多于八千到一萬英鎊這個數目。即使如此,你得到的錢還要交所得稅。”
珠寶商史密斯先生打破一時的死寂:“我想這位先生的話是對的,不報告發現藏物是違法的,會被查辦。”
“那就沒有什么可說的了,”伯爵泄氣地沉到椅子里。“好夢就做到這里為止吧。”
“多么幸運!”威爾金森先生的聲音像是油瀉過天鵝絨,“我的慷慨給予依然有效。我來告訴你我的打算,里林頓,在你發現藏物的權益得款上我另加兩千英鎊。盡管你那位先生已經作出估價,但我還是給你加錢,我的心胸一向是寬大的。我忍不住要把錢拿出來了。”
“我想你還是走吧,”克萊爾著急地環顧房間,對他說,“真的,你必須走!”她的恐懼是有道理的,我太生氣了,拚了命才控制住不用我冰涼的手指去扼那家伙的喉嚨。
“很好,”威爾金森先生心滿意足地冷笑,“我離開你們,讓你們去……去垂頭喪氣。我可以提個建議嗎?里林頓,晚飯前我們在你的書房會面,到時我們簽訂買賣契約,我把我的支票給你?”
“就照你說的辦吧。”伯爵深深嘆了一口氣說。
威爾金森先生出去了,克萊爾頓時淚如泉涌。至于我,我沖到城頭上去,把怒氣盡情向狂風發泄。
過后我的怒氣發泄完了,我就到伯爵的書房去。他們全都在那里:克萊爾和她的媽媽坐在深深的扶手挎里,出身低微的威爾金森坐在寫字桌邊上,伯爵站在壁爐旁邊。一份很大的文件攤在桌上,我看到“買賣契約”幾個字,它又激起了我的怒火。
“在我們做這筆生意之前,”威爾金森說,“很愿意解釋一下我為什么急于要得到這座古堡。我承認這不是因為我喜愛古建筑,也不完全是因為我想賺更多的錢,這里有另外一個原因……”
“我斷定你是想把這原因告訴我們。”伯爵打著哈欠說。
“是的,一點不錯,”威爾金森先生點點頭,“我要告訴你們,你可能大笑,因為你自以為高貴。但你會感到奇怪,我也出自和你的家族一樣高貴的家族,即使它沒有一個顯赫的稱號。”
伯爵微笑。“我想不出在貴族中有一個威爾金森家族,不過當然,既然你這么說……”
“威爾金森只是我的半個姓,”他那雙眼睛瞇細了。“我的祖父由于他本人的原因,決定略去這后半個姓,好掩蓋他的真實身份。今天我打算把這半個姓補上。” 他挺直身子,“里林頓伯爵,這很相稱,我的一位祖先曾除掉一名里林頓,我要除掉另外一名里林頓。我的真姓,伯爵,是梅克皮斯哈羅德·威爾金森一梅克皮斯爵 士,是這一貴族家系的最后一代。”
克萊爾叫出來:“請你不要說下去了!”
但那個傻瓜不肯住口:“梅克皮斯,一個和你的家族同樣古老的家族,而且肯定更高一等。”
我高興得跟著一聲歡呼:門敞開了,三幅畫從墻上落下來,我顯了形。我在活人臉上從未見過這樣的驚恐表情。里林頓夫人張開了口看著我。伯爵說:“天啊!” 而威爾金森先生,或者我應該稱他哈羅德·威爾金森一梅克皮斯爵士,像條不知道大海流向何處的擱淺的魚。克萊爾照舊想使我不要動武。
“你千萬不要傷害他。”
“他是我的,”我說,“整個兒是我的。”
“這個家伙是誰?”威爾金森一梅克皮斯打算恐嚇我,“我可以告訴你,我不是那么容易嚇倒的’
我微笑。“真的嗎?”我一面向他走去一面問。
他向后退,繞過桌子,接著向門口直沖。我又是一聲歡呼,向他追去。我追過走廊,追上樓,追過一個個空房間。我從鏡子里對他微笑,透過窗口對他看。我讓我 的頭從他身邊飄過,只要會做,這把戲是很容易做的。最后我把他逼到長畫廊那里。他蜷縮在一個角落,離我被謀殺處不遠。他的牙齒格格響,臉白得像里尸布,呼 吸沉重。我威風凜凜地站在他面前,身上和臉上發出淡淡的綠光。我開口說話時聲如巨雷。
“梅克皮斯這個出身低微的家族的最后一代,你還賭債的時刻到了!你那無恥的祖先在卑鄙地謀殺我時欠下我三千英鎊,你,作為他的代表,和我的后代、第十六代伯爵,結清這筆賬是理所應當的。”
“當然當然,”他拚命地點頭,“照你說的辦。”   “請稱呼我為‘伯爵’。我不希望不講規矩。”
“當然,伯爵,對不起,伯爵。”
“說起來,”我使勁動腦筋,因為我向來沒有 數字觀念,“二百四十年前的三千英鎊到今天至少要乘二十倍。六萬英鎊差不多。你善于起草文件,這是出身低微的梅克皮斯家族的一種本領。你必須再寫一份。這 份買賣契約寫明你用六萬英鎊買下我的里林頓伯爵的藏物發現權。不是城堡,你明白,只是財寶。”
“六萬英鎊!”我想他的頭發要變白了,“但我連這筆數目的十分之一也撈不回來呀。”
“當然,”我說下去,“你可以不出這筆錢。但這樣的話,我就不得不緊跟著你永遠緊跟著。你坐下來吃飯,我就在你身邊;我的頭也許在你的盆子旁邊對你笑, 祝你胃口好。晚上我斷定你一定歡迎我上你的床,我把冰涼的腳貼著你的腳,我用冰涼的手指輕輕撫摸你的喉嚨,我讓冰涼的鼻子……”
“我出錢我出錢,”他急叫道,“我來起草契約。”
“真可惜,”我嘆了口氣,“我那么想和你同居一屋。你能肯定事后不會反悔,指示你的銀行停付或做出諸如此類的傻事嗎?”
“不會不會,我向你保證。”
“好吧,如果你堅持的話。不過這位伯爵會拒絕你的慷慨饋贈,你務必使他接受。萬一不成功,”我微笑著說,“我們就要長期親密相處了。現在讓我們回去。我隱起身子,但是你盡可以放心,我始終在你身邊。”
“我說,威爾金森一梅克皮斯,”伯爵抗議說,“我不能接受你多達六萬英鎊的贈予。”
“求求你。”那家伙說個沒完,原因很簡單,我的手放在他的頸背上,“你務必接受。你這樣做是幫我的大忙。請你行行好,接受我的支票吧!”
我從未見過一個人一下子發生這樣大的變化,當伯爵最后好心收下支票時,威爾金森一梅克皮斯馬上遞過去一份地簽好名的財寶轉讓契約,露出一種我本以為不會 有的感激之情。當然,我在轉讓辦妥時縮回我冰涼的手指,這就足以使他感到一陣輕松,死白的臉頓時亮堂起來,但我還是情愿相信,即使是一個出身低微的梅克皮 斯家族的人,品性中也有其好的一面,只要嘗試尋找它就行。
“至于那鬼,”伯爵說,“我希望……”
“請別提他了,”威爾金森一梅克皮斯索索發抖,“我不要再想到他永遠不。”
真可惜他馬上就走了乘那種不用馬拉而速度快得可怕的車子因為他再待一會兒,還會給我一點兒樂趣。
“我想你現在要離開我們了?”過了一會兒,當我看見克萊爾單獨一個人時,她問我說。
“我在這里再沒有一個人要找,也就沒有事可做。”
“我爸爸要把古堡向游客開放,”她說,“他說過,你只要肯露一露面就會幫大忙。再也沒有什么比鬼更能吸引游客了,特別是美國人。”
“這想法倒不壞。”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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